“随着日本崩溃的迹象越来越明显,我越是恐怖,就怕日本人在垮台之前,会杀我灭口。在这种心理支配下,我对日本人是伺候颜色、谄媚逢迎,对家门以内则是脾气日趋暴躁,动辄打人骂人。我的迷信思想也更加发展,终日吃素念经,占卜打卦,求神佛保佑。”当时钟的指针终于无情地指向1945年8月之际,即便是冥顽不化如溥仪者,也已经在一片颓势中清楚地看见了“满洲国”的末日。这位中国的末代皇帝用八个字概括了自己此际的生活——打骂、算卦、吃药、害怕。
然而,该来的终将到来。1945年8月9日晨,关东军司令官山田乙三和参谋长秦彦三郎慌慌张张来到同德殿,给溥仪带来了一个最坏的消息:苏联已向日本宣战。
“八月风暴”中向“满洲国”进军的苏军远东装甲部队
从1921年至1931年间,苏联忙于恢复内战疮痍、充实国力,在远东方面,虽政治上始终处于攻势(通过第三国际输出革命),但在军事上则一直处于守势。直到1934年2月8日,在特别远东军第十七次党代会上,布留赫尔将军还在大谈:我们一切都是为了防御,他们(日军)一切都是为了进攻。
但仅短短的一两年之后,随着苏联第二个五年计划的逐步完成,苏军正规军师和民兵师之比即迅速从26%比74%转为77%比23%(1935年末),且师编制内普遍增设了坦克营和2个炮兵团——而同期日本步兵师团内却连1辆坦克也没有,师属炮兵也仅有1个联队(团)。至1935年末,远东苏军师单位(14个步兵师+3个骑兵师)已3倍于日本在中国东北和朝鲜的驻军(5个师团),飞机则为4倍,坦克更高达五倍半。面对急剧膨胀的苏联远东军,日本的对苏态度也迅速转变为“以自卫为主”。
自第二个五年计划完成起,远东苏军在战力上已经大大超过日本关东军(含伪满、蒙附庸军)和朝鲜军之总和。但漫长的战略补给线和远东匮乏的人力物力,却严重制约了苏军发起一场大规模攻势的雄心。由于远东地区远离苏/俄欧洲方面的传统工、农业核心区,且人口稀少(据1932年统计数据,伊尔库茨克以东仅383万余人,超过十万人口的城市仅海参崴和伊尔库茨克两座。在人口密度最高的滨海州,每平方公里才仅4人),苏联只能通过全线长达9288公里的西伯利亚铁路维持对远东的输血。为扩宽这条通往远东的主动脉,苏联还开建了一系列复线和支线,如自1932年起,苏联在西伯利亚铁路卡雷姆斯科耶-海参崴段上,开始了复线建设工程(全线于1939年末至1940年初完工),该段运力因此提高了一倍。同时,苏联还启动了贝(加尔)-阿(穆尔)铁路的建设。凭借着强大的疆域体量和不弱的工业实力,苏联勉强实现了“要在东西两个正面同时充实国防”的战略构想。但日本则正好相反。
苏军检查“八月风暴”作战中缴获的日军大炮
由于巨大的国力差距,从1935年后日本在海军对美、陆军对苏两方面即已均无优势可言。日本的有识之士清楚地认识到,无论对美还是对苏作战,日本最多在战术层面发起一些有限的攻势,在战略层面上却势必是节节退守。日军唯一的机会就是以空间换时间,在主动的退避中尽可能择取有利战机迟滞和消耗对手,最后使对方因无法承受人员和军费的消耗,被迫放弃全胜企图而接受对日本而言不至于太苛刻的媾和方案。
基于这一指导思想,海军方面提出了对美预案之“九段渐灭作战”。而对苏作战的主角关东军方面,在防御构思上也同样秉承了这一指导思想。
关东军很清楚自己与苏军在技术装备尤其是机械化装备方面的巨大差距(在诺门坎已经充分领教过了),所以从一开始便没妄想过要与苏军进行正面的决战。
关东军的预案,其实也是个陆上版的“九段渐灭作战”。
据关东军判断,苏军的优势在于机械化装备多,突击威力强,突进速度快。但其缺点也正在于机械化装备过多,突进速度太快,在战略上严重受限于西伯利亚铁路的运力,战术上则不能远离交通线作战,突击威力随突进距离的增长而迅速衰减。
由于苏联在远东方向的工业、人力、物资均匮乏,因此要发起战役规模的作战,只能事前从欧洲方向调运囤积物资和兵员。尽管苏联也曾绞尽脑汁地扩大西伯利亚铁路运力,但该线运力始终未能达到持续保障大规模进攻战役之所需。亦即是说,一旦远东战役开打,苏军即只能靠战前囤积的物资来弥补亏空。预囤积物资告罄之日,即苏军被迫停战撤退之时。
所以关东军的防御策略,即放开前沿大路引诱苏军机械化兵团深入,但同时组建大量精干守备队(占关东军1/3兵力)死死掐住交通要隘和有利地形下的筑垒地域,如著名的虎头要塞等,一方面尽可能消耗苏军有生力量,另一方面则阻碍苏军机械化集团实施战术补给。而占关东军兵力2/3的主力兵团,则置于战略纵深的中部平原地带。待突入的苏军机械化集团油料、弹药、粮食告罄,战术机动性渐减至零后,再利用己方优势的步兵发起反突击;若反突击失利,则退守图们、长春、沈阳、锦州一线;如此线仍然不能保持,则主力渐次退往朝鲜,依托中朝边境的江河山脉地形进行持久作战。
朱可夫在诺门坎战役后参看缴获的日军火炮
关东军这是一个典型的“渐次消减,防守反击”战术——以死磨硬缠的办法,用牺牲据守坚固零星据点的1/3兵力为代价,拖死战略上严重受困于西伯利亚铁路运力短板的苏军机械化重兵集团,如有机会还可以通过短促反突击捞上一把。
以后来远东战役中的后贝加尔方面军为例,该方面军的任务是从蒙古方向跨越戈壁插入华北与东北之间,切断关东军与关内日军的联系。正常情况下,苏军集团军的进攻纵深仅为150-250公里,且需要4500-5500辆2.5吨汽车运送弹药和油料(这些车辆缺乏越野能力,基本上不能脱离交通线)。但该方面军先头部队第6坦克集团军,从8月9日凌晨突破边境线,至12日即进抵东北平原占领突泉。虽然4天突入450公里,大大超越了苏军集团军的正常突破纵深,但该集团军也因严重缺油、缺水,被迫就地停滞2-3天之久,事实上已经丧失了作为机械化突击力量的基本战斗力。仅因为日军在这一方向没有部署强大的突击兵团,才让该集团军得以侥幸通过空运补给而略微恢复了战斗力。如在这2-3天里日军发起一次强有力的反击,则该集团军的命运不堪设想。
在整个远东战役中,苏联远东第一方面军突入200-300公里,远东第二方面军突入约200公里,后贝加尔方面军突入400-600公里,实质上都已成强弩之末,尤以后贝加尔方面军为甚——然而关东军还没来得及发起预想中的反击,身后的天皇就宣布投降了。
可以说,关东军的失败绝不是错在防御方案的设计上。事实上,这套方案设计得颇有功底,尤其是全盘围绕西伯利亚铁路的运力短板来做文章,更可谓抓住了矛盾的核心要素。然而,关东军这套预案的前提是要有一个稳固的后方,而不是一个正在准备无条件投降的天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