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官场现形记》，写透了厚黑学。特别是如何做官方面，为后人留下许多思考的警示。其中一个人物王梦梅，仅仅是清朝官僚体系中的一个小分子，他的跑官要官的经历，堪称最佳上镜的闹剧。
01
俗语道：朝中有人好做官。封建帝王时代，某某一旦封侯拜相，九族都跟着沾光，用鸡犬升天形容丝毫不为过。明朝大太监魏忠贤，后代评价其既不忠，也不贤，但权倾朝野时，多少王公贵族、封疆大臣，摩肩接踵来巴结、孝敬，以保自身荣禄；个人野心爆棚的，极尽趋附之能事，称其为“九千岁”，争相为魏在各地设立生祠，更助长了其淫威，擅权专政，当时天下官吏几乎全出自阉党，以至中外“只知有魏忠贤，不知有皇帝。”
在党同伐异环境中，若想向上爬，攀上一株大树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话说王梦梅，是有前科的人。最早在牙厘局工作，也就是掌管厘金税收油水肥的部门，因为纵容司、巡要钱的劲头太足了，弄得民怨沸腾，上任仅仅半年被无数个商人告到省里。猜想相互之间有利益链条，上级便使了个乾坤大挪移，收拾了王梦梅的几个下属，给他记个大过，停职反省一年，这档子事就应付了过去。
等待期的王梦梅，却是“百爪挠心恨日短，急迫上岸寻金银。”为了尽快当官，想法设法去钻营。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生命中的贵人出现了。
粉墨登场的是何蕃台。查阅《历代职官表》及相关资料，藩台是承宣布政使的俗称，从二品，是明初沿袭元制设立的，为一省的行政长官。宣德（明朝第5位皇帝朱瞻基的年号）以后，因军事需要，专设总督、巡抚等官，都较布政使为高。到了清代，始正式定为督、抚的属官，专管一省的财赋和人事，与专管刑名的按察史并称“两司”。
此官职貌似相当厉害，又管钱袋子又管乌纱帽。
结合书中情节发展看，何藩台拥有独立的任免权，在官吏任用的人选和时间上，随意性比较大，可以自己酌定，白天列出名单，晚上就可以在衙门公告栏内公示，也就是挂牌。
天大的后门，为自己和别人留下了巨大的寻租空间。
当时的何藩台临近离岗。用现在流行的说法，接近了“59岁”现象，在“末了捞一把”、“不捞白不捞”的心理支配下，会大胆铤而走险。况且，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干净的鸟，生平顶爱的是钱，因为姓何，老百姓送了个诨号“荷包”，意味着贪欲是无底的，有多少装多少，丝毫不会漏掉的。刚刚到任时，他还怕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许多勾当都是偷偷摸摸地干，不敢公然出卖差缺。省悟到马上在位时间不长了，便利令智昏，吩咐幕友、官亲，四下里替他招揽买卖，谁有银子谁做，依价分配、公平交易、童叟无欺。有的人没有现钱，打张到任后支付的白条也可以。
正所谓“高飞之鸟，死于美食；深泉之鱼，亡于芳饵。”遥相呼应了厦门远华特大走私案主犯赖昌星那句直言：“不怕领导讲原则，就怕领导没爱好。”能够靠上这般硬的后台，王梦梅感到是造化；对方既然爱钱，就送钱好了。
为防止“仙人跳”，何藩台也时刻会提防着“钓鱼执法”。
找个合适的中间人，充当桥与船的功能，显得尤其重要。
王梦梅深谙此道。
何藩台的兄弟，专业替他哥批发兼零售官帽生意的三荷包，顺理成章钻入他的视野。
有人评价《西游记》，说有背景的妖怪都得了善终，没有背景的妖怪都做了鬼魂。套用一下，在清朝，有背景的买官者更早得逞，没有背景的买官者望穿秋水。
盖因，大多数游戏遵循的是吃熟不吃生的规则。
王梦梅费了很大心思，拉近与三荷包的关系。连续请他吃花酒，每次铁定要叫局－－在妓院狎妓饮宴。有一天，恰好赶上三荷包的生日，王梦梅送了三百两银子，又在一个婊子家弄了一出戏，摆上花酒醉生梦死。三荷包乐不可支之余，把王梦梅当成了平生知己，满口答应帮忙弄到江南著名的好缺。
一番心思、两番操作，一个有劣迹的官员，未满考验期再次走马上任。
代价是，王梦梅前后花了一万四千两银子。
02
《世说新语规箴》有一则故事：王夷甫雅尚玄远，常嫉其妇贪浊，口未尝言“钱”字。妇欲试之，令婢以钱绕床，不得行。夷甫晨起，见钱阂行，呼婢日：“举却阿堵物！”
自命清高的王夷甫耻于谈钱，看到一串串叮当作响的孔方兄（一般为四铢钱，为六朝时较通用的货币）阻碍下床，喊着婢女快快来“把那东西拿走！”想像一下当时的场景，着实有趣，既留下个典故，也留下了对钱不屑称呼的代名词：阿堵物。
虽然称它为阿堵物，但王夷甫必定知道钱的妙处。
妙处之一，就是钱可以买官。
有迹可寻的买官卖官这件事，从秦朝时已经开始了。到了汉代，得到充分发展，钱连命都可以买，何况是官！雄才大略、好大喜功的汉武帝，多血质的性格使他时不时就决定发动战争。当时，边境确实也不安静，“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真长国人志气，隔着时空，仍感到豪气冲天！对战将的赏罚也比较严明，得胜了加官进爵，私生子出身的卫青，原为武帝姐姐平阳公主的骑奴，因征伐有功，被封为大将军，还在襁褓中的三个儿子都封为列侯；战败了，无论原来有多大多高功劳，轻则刑罚，重则要命，但如果能够出得起钱，可以赎命，贬为庶民。关于买官，据《汉书食货志下》记载，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朝廷开卖武功爵。当时武功爵分为17级，刚开始爵位是虚的，只从下到上卖到第八级的“乐卿”，买主不太积极，后来授以实官才打开了局面。到了汉哀帝末期，买官卖官达到了猖獗的程度，官民比例蹿升，西汉京官从佐史到丞相已达12万人，国家财政收入的一半，得用于给官员发工资。
到了清朝，这股风力道不减。清政府刚刚入关，统治还不是很稳定时，康熙下令，只要捐献500石粮食或500两白银，就可以到朝廷最高学府国子监读书；如果不想读书，会给你一个九品芝麻官当当。康熙后期，卖官鬻爵之风刮得越来越猛，有了门槛要求，并且明码标价，如京官只卖到五品以下，五品郎中10000两白银；地方只卖到道台（相当于现在的副省长），价格20000两白银，如果能出得起15000两白银，可以在中国任何一个地方当县令，也就是现在的县委书记。
按照通行的算法，白银1两约合现在人民币220元至300元之间，官位价值几何可以脑补。
王梦梅正是利用了这个大环境，来追求个人小目标的实现。
而且，买官的钱可以采取众筹的形式。
类似当前流行的“拼多多”平台，找几个人凑份子，共同买个官。
王梦梅在税务部门工作的时候，应该确乎弄到了不少钱。可是中途翻车，疏通关节、填补窟窿，弄个底掉。机会来了没钱怎么办呢？再庸俗一点，用吃火锅来打比方。打算做东，分别给甲、乙、丙、丁打电话，说今天请你吃火锅，就差羊肉、丸类、青菜和调料了，来时顺便带点。然后，坐在家里烧上一锅开水，四个人进门就可以开吃。
主人一分钱未出，但也吃到了肉菜，不想让别人吃就吐口吐沫把别人逼走；其他人各出了一份，都吃到了主人请的所有美食，除了捞本，还有富余。
一人坐东，利益均沾。王梦梅走的就是这个路子。
先从钱庄上的朋友那里借了三千两银子。商人重利，估计是打了白条，上任后再加倍偿还。又找了两个赞助的师爷，各出三千两银子。这两个行货要的是实惠，王梦梅也答应他们到任后一个管账房，一个管稿案，大家和谐生财。
去年播出很火的反腐电视连续剧《人民的名义》，在商人赵瑞龙安排下，凤凰男祁同伟结识了高小琴，从此走上了一条官商一体、权钱交易、帮助赵家侵吞国有资产的不归路。而省委副书记、省政法委书记高育良，则在饭局上与精通明史的高小凤聊得很嗨，跟着踏上了赵家的战车，不断违规审批了多个项目工程，更是弄得妻离子散、家庭破碎。
无疑，他们两个是被通过姐妹花的“美人计”围猎了，主观上属于被动的。
王梦梅找合伙人，则是主动要求被围被猎。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顶头上司的言传身教，周围同僚的现身说法，让他有十足的理由相信：明天会更好。
03
王梦梅大概没有读过同一朝代曾国藩曾大人的名句：“利可共而不可独，独利则败；谋可寡而不可众，众谋则泄。”否则，在兑现承诺时，就不会留下一地鸡毛。
拼捞钱的本领，还必须讲究技术。
心太急容易窝心，影响健康。他上任伊始，便犯了急躁症。由于交通不发达，没有飞机、高铁，长途跋涉基本靠走，旱路、水路交替折腾。王梦梅辞别上级、同寅，风尘仆仆赶到玉山时已经是掌灯时分，因为正处于收漕米钱粮的时候，他生怕前任抢先收了去，马上就想简单搞个交接仪式，把大印快快拿到手。幸亏一位管钱谷的师父劝他，黑天不收东西，明天早上才有进项，让王梦梅暂时压住了邪火，但也是坐卧不安，一夜没有合眼，眼前晃来晃去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捱到四更天一骨碌挺起来，早早到了衙门。大概连着急带上火，暗中伤了他的智力，以后在处理与队友的关系时，显得极不灵光。
心太狠容易被黑，得不偿失。签了合伙合同，由官位带来的权力肯定是阿Q认可的“和尚摸得，我也摸得。”王梦梅同来的两位带肚师父，逐渐从想挟制他，发展到开始行使县令的职权来。为王梦梅当差的侄儿看得明白，劝他赶快还了两位赞助者的本钱，打发他们滚蛋。王梦梅却计划卸磨杀驴，放任两个人胡作非为，等到闹出事来再翻脸，重重办一下或者押回原籍，永免后患。正好，其中叫蒋福的师爷收了银子，准备改判一桩官司，王梦梅果断拒绝后又贴出一张标榜清廉的告示，要绝了姓蒋的后路。不巧，蒋福却不是省油的灯，耍了个花枪让全城三天没交钱粮，在索要本金、利息未果后，告到了府里。王梦梅骑虎难下，忍气吐出了三千两银子，又被帮助调解的刑名以借为名讹诈了二百两。
这方面，王梦梅的老师没有选准，真应该向“江山船”上的妓女龙珠讲的钱大老爷学学。钱大老爷在杭州捐官后，等缺等了二十几年，穷得连裤子都当了，十一个孩子，大少爷三十岁了还没娶上媳妇。熬到上任时，一家人的行李不超过五担，箱子都非常轻。但一年过后回来，红皮箱子就多了五十几只，别的贵重物品还没有算。上任时，他太太戴的是镀金簪子，返乡时连小少爷的奶妈都戴着金耳坠子。而且，钱大老爷走的那一天，还有人送了他好几把万民伞，说老爷是清官，不要钱。同此可见，钱大老爷一伙肯定是闷声发财了，没有外部压迫、内部反水，和和气气做到了名利双收！只不过，学到他的境界，要小小担一下坊间的评价，用龙珠的原话是：“做官的得了钱，自己还要说是清官，同我们吃了这碗饭，一定要说清倌人，岂不是一样吗？”
拼官，最终要拼脸皮。
幸好，王梦梅并不缺这个，只是变幻的比较生硬。
作者：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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