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羊史记.看新鲜的历史
撰文：林森
插画：发达蚊
提起太平天国运动，你能想到什么？是洪秀全有几百个妃子？还是他们搜刮民脂民膏积累的海量财富？还是他们滥杀无辜导致南方人口锐减？其实，这些人们对于太平天国习惯性的固有印象，无一例外都是错误的。可能有人会说，怎么？太平天国不是这样吗？难道那些这般介绍太平天国的书籍文章都不对吗？别急，我们今天就来细细说说。
#01：
滥杀无辜？真算不到太平军头上
太平天国运动最被人诟病的，莫过于其造成了中国南方的人口锐减。据保守估计，在战争期间，南方人口累计减少近7000万（《中国近代史史料丛刊·第二次鸦片战争》）。也正因如此，很多人都给太平军扣上了刽子手、杀人狂魔等等帽子，由此还出现了太平军靠人肉补充军粮等所谓“信史”，似乎人口锐减的罪魁祸首就是他们。
那么，这些说太平天国滥杀无辜的所谓“信史”究竟出自何处？从目前能够掌握的资料来看，其均出自清人所撰写的笔记小说，例如《避难记略》（佚名）、涤浮道人的《金陵杂记》等，以及清朝官方出版的《贼情汇纂》。这些作品且不说其论据来源是什么，单从其写作目的来看，无一例外都是清廷借以大肆诋毁、抹黑太平天国运动的宣传作品。那事实是什么呢？在太平天国的统治地域，太平军的人气不仅超过绿营，甚至比淮军和湘军还要高。这可不是胡说，湘军大将左宗棠就曾说：“江西士民为贼效死以捍援师，居然别一天地矣。”（《答王璞山》）而“中兴四大名臣”之一的胡林翼，也曾经大发感慨道：我军到湖北，百姓一哄而散；发匪（指太平军）一来，他们却立刻加入其中，令人头痛！
为什么百姓更倾向于加入太平军？总不会是因为太平军滥杀无辜吧？实际上，真正滥杀的，恰恰是清军。即便是清朝官方所编著的、为湘军平灭太平天国而歌功颂德的《湘军志》，也明确记载：“湘军之所谓克复，借搜缉捕盗为名，无良莠皆膏之于锋刃，乘势淫虏焚掠。”曾国荃、杨载福等收复安庆时已空无敌军，可湘军入城就开始屠杀，全城人民不分男女老幼，死者万余人，尸骸尽弃长江中，乱挤成团。天京（今南京）城破后，湘军对城内“其老弱本地人民，不能挑担，又无窑可控者，尽遭杀死；幼孩未满二三岁者亦斫杀以为戏，匍匐道上；四十岁以下者一人俱无，老者无不负伤，或十余刀，数十刀，哀号之声达于四远”（《纪平江勇事》）。对此，曾国藩甚至还洋洋得意，自诩此乃平贼妙计：“斩刈草菅，使民之畏我，远过于畏贼”（《与李次青书》）。无怪乎身为湘军后代的谭嗣同，也说“湘军以戮民为义”（《仁学》第三十五篇）。
正因如此，清军和太平军几次著名的对战中，百姓明显站在太平军一边。石达开在洪山民众的帮助下，里应外合击败湘军，毙杀其大将罗泽南。因为这事，胡林翼在击退太平军后，险些屠城。曾国藩后来回忆当年的戎马岁月，也不得不承认太平军是“民心颇向之”（《左集·书信》）。
#02：
骄奢淫逸？这个要好好说说
骄奢淫逸是不少人扣给太平天国的另一顶“帽子”，尤其是天国的统治阶层，其腐化堕落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是人们在批判太平天国时最常引用的一个例证。比如，后人常常指责洪秀全有妻妾百余人以上，以至于记不住名字、需要以数字排号。那么，这一叙述出自何处？和上面说太平军滥杀无辜一样，它不是出自正史材料，而是清人笔记。说来可笑的是，说洪秀全妻妾成群的清人，完全是根据洪秀全定都天京后便居住深宫足不出户，来论定洪秀全“多妻纵欲”，编造了洪秀全妻子百余人的说法。
但实际上，据洪秀全的儿子洪天贵福在供状中称，他亲生的兄弟姐妹只有兄弟天光、天明，以及两姊三妹。要知道，定都天京时的洪秀全不过42岁，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拥有妻妾百余人，要真是在深宫纵欲10余年，就只有这些子女吗？我们可以拿洪秀全与康熙对比一下：康熙有子女55人，而康熙的嫔妃，据《康熙全传》记载，仅贵人及以上级别者就有49人。而地位比较低下的答应、常在，有名有姓者就超过170人。这样算来，康熙的嫔妃光是在史书上留下痕迹的就达200余人。如果洪秀全是淫逸，那康熙又算什么呢？还有骄奢，那些直到现在还被某些人吹捧为“中兴之臣”者，洪秀全也是远远比不上的。曾国荃凭借第一个攻入天京的“便利条件”大肆掳掠，获资数千万，回乡后大肆抢买强购田地、林场，广起宅地，以致民怨四起，被人称之为“老饕”。
#03：
愚昧无知？大清才是榜样
太平天国起义之初，队伍里确实缺乏知识分子，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然而，这些泥腿子却创造性地将印刷术用于起义宣传。他们先是聘请教书先生写好文告，随即广为印刷。后来因为传统的人工印刷效率太低，他们甚至设法从国外搞来了印刷机，专门用来进行宣传。英军何木思号炮舰的舰长曾回忆道，他曾亲眼看见太平天国用小船载满印制的宣传品，送到清军舰艇中间去散发，很多清军官兵都暗自藏起来看，看得爱不释手（见《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要知道印刷术自唐宋就兴起了，可一千多年来第一个知道在军事斗争中使用它的，根本不是那群自以为“饱读诗书”的封建士大夫，而是种田出身的太平军。不仅如此，这群以农民为主体的军队学习效率异常惊人。他们在得知西方邮政系统的诸多优点后，竟然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建立了实用化、可运营的邮政体系，其工作效率极高，文书往来、货物寄送甚至钱款转汇都搞得有声有色，这比大清邮政早了足足30多年！
此外，在对先进武器和军事制度的运用上，太平军也比清军优秀得多。由于并不排斥外来文化，所以太平军很快就明白了西洋火器的巨大优势。他们和洋人做生意，在清军眼皮子底下交易（对清军来说，只要给钱，什么都能放行，其腐败到了何种程度！），引进了大批西式火枪火炮，并聘请西洋军人为教官，很快就熟谙火器战法。太平军早在淮军之前，就组建了专门的火炮部队，并能够通过设置发射阵地，组织不同射程的火器形成交叉火网，这在中国战争史上可谓头一遭。湖南永安一战，十万清军在太平军密集的火力输出下，“七月之久，竟无一人抵城下者”（《胡文忠公遗集》）。
太平军依靠先进的兵器和战法，不仅完爆清军，甚至还能与欧美军队正面硬刚。鸦片战争中，清军历时两年，只打死英军69人。而李秀成发动太仓一战，就击毙外国干涉军600余人。以天朝自居的清朝，直到甲午战争前，这个帝国的最上层所谓精英，还有人认为西洋武器乃奇技淫巧，对其嗤之以鼻。而那些个嘲笑太平军为长毛匪的清军，甚至连老祖宗的骑射本事都丢了！
所以，从愚昧无知这一层面上看，大清才是实打实的“榜样”。
写本文的目的，不是为了给谁谁洗白。正如茅海建先生在《天朝的崩溃》里所言：历史研究是不应羼入任何情感的。倘若当你去看一段历史时，先凭主观感情给各个人物和事件贴上一个又一个“标签”，那么你还能得到历史的真相吗？太平天国灭亡之后，对民众起义深感恐惧的清政府编纂了《钦定剿平粤匪方略》《湘军志》等书籍，对太平天国进行了彻底的抹黑，极尽诋毁之能事，将曾国藩抬为“中兴名臣”，“千古一完人”。从清政府的角度而言，太平天国无疑是历史的倒退，拜上帝教无疑是邪教。但站在今天的角度，切不可被这种妖魔化的描述所误导，若是太平天国胜利，评价怕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太平天国并不完美，它有很多缺陷和不足，也正是这些缺陷和不足，最后导致了它的失败。但是，在那个黑暗的年代，中国农民们以自己的方式探索了这样一条反对压迫、反抗殖民统治的道路，它虽然失败了，但在历史上自有其应得的地位。民国成立后，专门立法，对污蔑太平天国者严惩不贷。反倒是现在，有些人为了卖几本书，抑或是为了赚流量、博眼球，以所谓“历史探究”“解锁真相”为名，又拿起了清朝嚼剩下的馍，大肆抹黑太平天国。然而历史终究是历史，它可以被一时掩盖，却不会永远沉沦。能够被牢牢镌刻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上的，只能是金田起义，而绝不可能是攻克天京！
参考资料：
1、呤唎《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
2、茅海建《天朝的崩溃》；
3、张德坚《贼情汇纂》；
4、谭嗣同《仁学》；
5、王闿运《湘军志》；
6、胡林翼《胡文忠公遗集》；
7、邹树荣《纪平江勇士》；
8、罗尔纲《太平天国史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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