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8年夏秋的那场变法,不仅开展百余日便遭扼杀,更由“戊戌六君子”的颈血画上了句号,愈发染上悲怆的色彩。谭嗣同、杨锐、刘光第、康广仁、林旭、杨深秀的名字,从此在诸多历史书写中融为一体,成为一个为改革而牺牲的经典象征。 “六君子”的合称,让六人的个性差异在大众眼中显得模糊不清,似乎是一个志同道合的小团体。事实上,在经历、性格乃至政见上,他们之间颇有不同之处,并不能一概视之。在当时人看来,六君子中死得最冤的非杨锐莫属。他不似谭嗣同那样思想激进,不像林旭那样意气张扬,更不如杨深秀、康广仁那样公认是“康党”,相反却站在康有为一派的对立阵营。他的遇难,完全是阴差阳错的结果。
陈寅恪曾说,戊戌变法在思想上有两种不同的来源,一种是康有为从经学中提出的“孔子改制”学说,另一种则是若干官员在实践中体会出的变法需要。张之洞是后一派的领军人物,而杨锐是他最心爱的弟子和最器重的幕僚之一。张之洞担任四川学政时,曾游眉州三苏祠,纪游诗中有“蜀才尽是读书人”一句。当时随行的,便有张之洞开办的尊经书院高才生杨锐。
1884年张之洞调任两广总督,召这位得意门生入幕。他最重要的工作,是从1895年开始长期住在北京,为张之洞打探情报并处理各种事务,用当时的术语叫作“坐京”,职责犹如今天的驻京办。虽然他的身份一直只是个闲散的内阁候补中书,不过每月有张之洞提供的100两津贴,生活比起同乡刘光第要潇洒多了。
进入戊戌年后,京中风云多变,杨锐的工作对张之洞来说也越来越重要。7月23日,杨锐的大哥杨聪在四川病逝。这时变法正在高潮,张之洞闻讯,连忙打电报要杨锐暂时不要奔丧。但他归心似箭,准备8月31日动身。不过,由于此前陈宝箴的保荐,29日有旨令杨锐预备召见。张之洞大约松了一口气,甚至心中暗喜。杨锐由此不得不留在北京,又进入了政治中枢军机处,对他是莫大的帮助。然而六君子殉难之后,他必然悔恨万分:这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军机章京的工作,让杨锐感到相当头痛。在他看来,当时的上书,大多是揣摩上意、投机取巧的货色,没什么可行性。但如果加以驳斥,又恐怕和同事闹意见。四章京分成两班工作:谭嗣同与刘光第一班,杨锐与林旭一班。他觉得,谭嗣同虽然“最党康有为”,但还算安分,而林旭“随事都欲取巧”,让他很难共事。紧接着,越来越有危机感的光绪帝单独召见他,发下一道密诏,让他和同事们商议,怎样能罢免顽固昏庸的大臣,全面推进变法,又不至于惹怒慈禧?
自然,这是完全无法办到的。5天后,政变发生。这道密诏,被杨锐的门生黄尚毅缝在衣领里,连同老师的灵柩一同带回了四川。1909年,慈禧死去,与政变关系莫大的袁世凯也被罢斥。杨锐的儿子杨庆昶带着密诏进京,想为父亲平反,但被政府压了下去。不过,再过两年,也轮不到大清朝为杨锐平反了。
杨锐,字叔峤,四川绵竹人,1855年生,1898年9月28日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