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许多高学历的知识女性面临着单身未嫁的问题,节假日更是成了大型催婚现场。要知道,对于女性在个人发展与婚姻家庭之间如何平衡的问题,早就不是新鲜事。
1945年3月的《杂志》月刊上有一篇题为《女大不嫁》的文章,其中谈到女性知识越多、学历越高越难以结婚,因为一般社会上“低娶高嫁”的观念,女性越优秀越难以找到匹配的对象,男性与高学历女性婚配的顾虑也更多。看看,这种暗合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论调对于今天的女性,还多么的熟悉。
民国的才女已经是受过高等教育,有着独立人格、自由思想的一代新女性。这些女性的择偶标准很高,不但要旗鼓相当,还要寻找感觉,她们看重的不是富贵门第,而是要“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
做人还是要有梦想的,否则跟咸鱼有什么分别?
最终,她们找到了。
清华园中最有“婚姻缘”的宿舍,民国才女的大ICON
20世纪20年代初,清华大学还是作为留美预备学校的清华学堂,包含着8年左右的中学与大学一体化教育,那是个清一色的男性社会,学生在校住宿且管理严格,没有什么接触女性的机会。
1923年的毕业生中,有一个最有“婚姻缘”的宿舍,两位室友都通过自由恋爱找到了真爱。这两位室友是梁思成和吴文藻,他们的太太林徽因和冰心都是民国数一数二的才女,而且太太的名气比丈夫还要大。作为极具娱乐性和八卦性的大ICON,关于这两位才女的话题总集中于罗曼蒂克的绯闻情史或是女性之间的相妒相争,却往往忽略了她们作为知识女性在婚恋中的需求、选择和困惑,遮蔽了她们婚姻的真实状况。
其实冰心和林徽因的婚姻颇具相似之处,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才女的择偶也有一些共同的标准。
1923年,吴文藻和冰心相识于赴美留学的轮船“杰克逊总统”号的甲板上。那时的冰心早已凭借《繁星》《春水》成为众多青年学子的“女神”,为之倾倒的男性不知凡几。在轮船上经友人介绍,冰心认识了两位清华男生。
她与第一位男士聊专业,说自己主修文学,那位男士马上回说自己主修“文学批评”,谈话就此结束。冰心说去美国想选修19世纪英国诗人的课程,第二位男士随口列举了几部英美批评家关于雪莱、拜伦的论著,冰心都没有读过,这位男士马上表现出鄙薄,劝告冰心在美国要多读书,不要白白出国一趟。这种谈话风格似乎十分符合男校学生的“直男”风格,好在冰心并不介意。
后来第一位男生梁实秋成了她的男闺蜜,第二位吴文藻做了她的好丈夫。
在美留学期间吴文藻展开了情书攻势(他们在美国也是异地),不但谈感情,更谈学术,是以学识征服才女的。
他的信笺是特制的,印着冰心的名字,工作日寄平邮,周末邮局休息就寄快递,这种写信的频率不是才子或学者怕是要词穷意尽。
1925年暑假冰心去康纳尔大学补习法文时发现吴文藻也去了,那个只有两个中国学生的假期大概奠定了他们感情的基础。学成归国前,吴文藻以一支“Idea”牌子的钢笔向冰心求婚,借“理想”求婚既表明与冰心结婚是自己的理想,又表明两人可以共同追求理想,一语双关,还是颇具创意和心机的。
求婚获准后吴文藻又写了一封长信向岳父母提亲,这封求婚信今天还可以找到,是一篇十分优秀的……论文!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常道,故不可道;爱又是超于理性之外的常名,故不可名。”“我现在要道不可道的常道,名不可名的常名,这期间的困难,不言自明。”
提亲信满篇富含哲学与社会学观点的论述,就是没有谈到对冰心的爱慕,幸好开通的岳父母没有计较。估计一般父母读了这封信得琢磨半天,这是想娶啊还是不想娶啊?
林徽因与梁思成的爱情故事家喻户晓,在此无须赘述,然而常见的文章报道中往往将梁思成刻画成“被动型”人格,认定他是林小姐的备胎;更有甚者认为林徽因是与徐志摩恋爱,与梁思成结婚,将林徽因描述成了颇具心机的“绿茶”,梁思成也成了木偶一般的“老实男”。
其实他们之间绝对是有爱情的,在追求林徽因的过程中梁思成展现出了一个优秀男性的风度、智慧和担当,这大概也是折服才女的主因。
有一段时间梁思成和林徽因喜欢去北京的松坡图书馆约会(据说周末不对外开放,但梁思成获准使用),那里静谧私密,非常适合这对爱读书的情侣。徐志摩那时已经离异回国,周末也常常跟了来加入聊天,善谈潇洒的他往往在不经意间就成了谈话的中心。
对于这种不加掩饰的欣赏与追逐意味着什么,梁思成想必心中有数。该如何处理才好呢?对女朋友抱怨显得没有能力,也有损风度;和兄长一般的徐志摩吵架也未免太Low;换地方约会又显得太小气,而且难保徐志摩不会再次跟了来。下一个周末,梁思成依然和林徽因在图书馆约会,只是这一次他从容地在门外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一行英文:
随后而来的徐志摩看到这块牌子只得怏怏而返,再也没有打扰过这对情侣。
林徽因是一位大方开朗的新女性,因而在交往中被传统型的婆婆厌恶,梁家长女梁思顺也极力反对弟弟的婚事。1923年梁思成车祸住院时林徽因不避嫌地近身照顾,亲自为男朋友擦拭身体。据传梁母因为目睹这一幕而对未来儿媳产生了厌弃,其实梁母从一开始就不曾喜欢过林徽因,她看不惯未来儿媳的独立自主,做派新潮。
这是两代人无法弥合的代沟。车祸事件只是梁思成在热恋中没有顾及母亲的心情罢了。虽然制造了很大的家庭矛盾,但梁思成却从未因母亲的反对而动摇过,绝不是一个愚孝的儿子。1925年底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在东北军阀混战中不幸身亡,林徽因深受打击。又是梁思成在旁百般劝慰,并承担起林徽因的留学费用,负担起林母日后的生活。
徐志摩一生所求乃是自由,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浪漫爱情;梁思成遵循的则是父亲梁启超的观点,即不沉迷于不可得的梦境,以“不求圆满为生活态度”,“人生最快乐的事莫过于把该尽的责任尽完。”
才女究竟要什么?尊重、包容、自由
林徽因和冰心都是感性多于理性的才女,对于文学艺术有着极高的鉴赏力,但在择偶问题上她们选择的都是富有责任感、有学识又不乏智慧和情趣的丈夫。传统的诗人才子型追求者遭到了淘汰。这里涉及的择偶标准除了一般人所要求的踏实可靠、知识女性要求的志同道合之外,还有一些作为优秀女性特殊的需求。
首先是需要接受妻子的异性朋友,给她自由的空间。
林徽因的朋友圈因为“太太的客厅”而变得广为人知,几乎文化界的半壁江山都能在她家的客厅看到。从胡适到张奚若,从周培源到金岳霖,从沈从文到萧乾,林徽因的朋友都是各领域的精英。热情好客的她总是愿意与朋友聊天争辩,进行各种思想交锋。
关于林徽因“同时爱上两个人”的苦恼(指梁思成和金岳霖)流传甚广,其实这故事来源是梁思成续娶的林洙,可信度十分成疑。“太太的客厅”的真实情形可以参考萧乾、李健吾、卞之琳的回忆文章,不过是朋友间健康的谈天聚会罢了。
冰心虽然在小说中对林徽因极尽影射嘲讽,但其实她只是没那么外向,交好的异性朋友还是有的。梁实秋和冰心在美国留学时期来往颇多,曾一起泛舟,一起演剧,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回国后他们通信也很密切,信中聊文学,聊生活,聊八卦,话题无所不至。梁实秋抗战时期住在重庆北碚,将简陋的房屋命名为“雅舍”。冰心寒冬来访,兴致很高,一直聊到深夜,最后就留宿“雅舍”,和女性友人挤了一晚,这可是没有带丈夫和孩子的!梁实秋去歌乐山拜访,冰心向他介绍自己逃难时带来的“席梦思”床垫,当着吴文藻的面,她一定要梁实秋躺上去试试床垫有多软……如果不是有自信和气度的丈夫能够包容吗?
其次是家庭以妻子为中心,包容她,尊重她的职业发展。
林徽因和冰心在婚后仍然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她们的个性和锋芒,这不得不归功于梁思成和吴文藻。两位才女仍然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就事件发表自己的看法。梁、吴两位是多年的同学加室友,吴文藻还曾谈到梁思成之父梁启超对他的指导。但是他们并不强求妻子也友好往来,不喜欢就不喜欢,互怼也可以。
其实林徽因和冰心的共性不少,比如两人都厌恶做家务。林徽因给费慰梅的信中曾直言当她因为写作而忽略家庭时一点也不感到内疚,因为她做了更值得做的事。她不愿朋友觉得自己已经陷入家务琐事当中而荒废了专业。无独有偶,冰心在给梁实秋的信中也抱怨自己的日常生活都在“柴米油盐、看孩子中度过”,她对于自己的“不事生产”很不满意,希望梁实秋常常督促,以免她就此“沉落”。
事业和家庭的矛盾,孩子与家务的羁绊一直是现代知识女性的梦魇,林徽因和冰心也不例外。烦恼虽有,但梁思成和吴文藻始终支持妻子发挥所长,对做家务、照顾子女也不苛求,这种包容与理解无疑是婚姻幸福的一大要因。
“合肥四姐妹”,古典闺秀的现代思维
如果说林徽因、冰心都是出国留学的西式才女,那么民国时期还有一些较为古典的中式才女。她们醉心诗词、书画、戏曲,对传统文化充满感情,但是在面对爱情和婚姻时她们又显示出极为现代和进步的一面。古典文化是她们的素养,现代文明是她们的思想。这其中就包括了著名的“合肥四姐妹”。
三妹张兆和因为丈夫沈从文的缘故早已成为爱情传奇的女主角,其实其余几位姐妹的婚姻也颇具传奇,与她们相比张兆和的婚姻都显得没那么特别了。
大姐张元和美貌非常,酷爱戏曲,她的丈夫是昆曲小生顾传玠。从照片上看,顾传玠长相英俊又仪表堂堂,是张家女婿中最帅的一个,颜值绝对碾压现在的当红小生。18岁时他的表演就被评价为:“一回视听,令人作十日思”。在今天他们的婚姻如果上新闻标题应当是女粉丝嫁了男偶像,但当时上海小报的标题却是“张元和下嫁顾传玠”。新婚的张元和带着顾传玠去拜会亲戚,却被对方拒之门外,理由是不能让戏子进门!尽管顾传玠后来上了大学,做了别的工作,彻底离开了梨园行,但因为出身的缘故,在这段婚姻中他总被认为是高攀了。名门闺秀嫁给了梨园行的“戏子”,这在当时是非常需要勇气的。
二姐张允和外表柔弱似林妹妹,性格却泼辣果敢,她的丈夫是著名的经济学家、语言学家周有光。2017年周有光去世,终年112岁,被视为国宝级的大师。但在张允和选择他的时候,周有光并不算一个很好的对象。他的家里有母亲和4个姐姐,父亲早年抛妻弃子,母亲全部的爱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家境贫寒,上大学的费用都是姐姐们辛苦赚的,因而每一个人都对他的人生有发言权,结婚后必须要和一大家子人同住……估计周有光自己也觉得条件不够好,结婚前他写信给张允和吐露担忧:“我很穷,怕不能给你幸福。”张允和写了一封长信劝慰未婚夫,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幸福不是你给我的,而是我们共同创造的!
四妹张充和是四姐妹中才华最高的一个。她精通古典文学,报考北大时国文是满分,数学是零分,她的入学成为当时的传奇新闻;她是书法家,曾得到沈尹默的指导和称赞;她是昆曲行家,登台演出博得满堂喝彩;她善音律,能够操古琴,弹琵琶,吹笛子,在礼乐馆为国家仪典制定礼乐。她还是一个有众多追求者的……大龄女青年。张充和最著名的追求者是诗人卞之琳,连沈从文的小儿子都知道“诗人舅舅”喜欢小姨。无奈张充和嫌诗人不深沉,只适合做朋友。在她三十多岁的时候仍然是单身,章士钊怜惜她,在诗中将她比作汉代才女“蔡文姬”。但张充和却因此不悦,她并不认为自己多么“堪怜”,虽然因为战争背井离乡,可她的单身生活充实而愉快,有乐趣,有朋友,却没有姐姐们的烦恼。不过章士钊的诗有一点预言对了,张充和的夫婿是“胡人”。在34岁那年,张充和与德裔美籍汉学家傅汉思结为夫妇,从此恩爱白头。在美国耶鲁大学,傅汉思教授古典文学,张充和教授书法、昆曲,他们和中国文化的联系从未割断。傅汉思欣赏妻子的才华,他总说张充和代表着中国文化中最美好精致的部分。
张家姐妹年轻时曾经拍摄过不少照片,其中有一张是四姐妹在闺房中下棋娱乐:两人坐在桌边,张允和侧脸端着茶杯,另一位背对镜头托腮思考;观战的两位张元和站在桌旁正对镜头,张兆和手中拿着绣花绷子。整幅照片极具古典韵味。
张家四姐妹都是名副其实的古典才女、名门闺秀,她们一生徜徉于传统文化的瀚海中,但面对爱情和婚姻她们又是勇敢而现代的。
钱锺书曾在《人·兽·鬼》的样书上印了一句浪漫的体己话,中英文对照,写着:“赠予杨季康,绝无仅有的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
婚姻常被看作爱情的坟墓,似乎在柴米油盐之外就别无其他。踏踏实实过日子成了婚姻唯一的内容物,仿佛一旦成了夫妻便再无浪漫、激情与欣赏,但美满的婚姻则是能够提供更多、更好、更丰富的内涵。“交心而知己”的关系才能够长久融洽,真是给“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记响亮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