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的一个深秋早晨，一位20岁的少妇从上海乘船出发，历经3个月的旅途到达法国马赛港。她此行是来投奔留学英国的丈夫，前一天晚上，她才从随身行李之中拿出压箱底的新衣服，带着雀跃的心情换上。这套衣服是她在老家浙江硖石千挑万选准备的，她的夫家是硖石的首富，丈夫是当时身任浙江都督秘书的兄长替她挑的，写得一手漂亮的好文章。
自从15岁加入夫家，18岁生子之后，她已经有两年没有见过丈夫。船快要停泊在码头的时候，她的内心是急切、雀跃、期待的。可是，当她在人群之中一眼看见身着瘦长的黑色西服、系着白丝巾的丈夫的时候，她的心凉了半截。因为，她日思夜念的丈夫脸上，分明流露出一幅不耐烦的神情。自从她嫁给他之后，他其实从没有正眼看过她，即便经历了两年的分别，也是一样。她到法国的第一站是去百货公司，因为丈夫嫌弃她身上的衣服土气，给她换了一身洋装。从巴黎乘坐小飞机去伦敦的时候，由于气流颠簸和旅途劳顿，她吐了一路。她的丈夫把头别过去，嫌弃地摇着头说，“你真是个乡下土包子。”
这句话，7年前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照片的时候，也这么说过。到底他们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旧式婚姻，他是个新派的年轻人，从心底瞧不起在旧式的女人。他此生之中，一辈子都在追逐同一类型的女人，漂亮、有新式的学问、总是能够轻易成为人群中心的女子。他先后追求过两个女人，一个会写诗的建筑学家，一个会画画的名媛。他唯独不知道，她和他有着一样的心志。在结婚之前，她为了争取跟家里的兄弟一样的上学机会，是如何费尽心思地说服父亲；在跟他离婚之后，她为了成就自己是如何在德国艰苦求学，即便日后打理一家银行、一家服装公司的同时，还请中文老师每天替她补习一个小时。
从他们婚姻的一开始，她就知道他欣赏的是有学养的女人。她怀抱着可以出国留学的希望投奔丈夫，事实上她变成了他的煮饭婆。她希望能学点东西，他请了一个英文老师来教她，她刚刚学会字母表和说早安，女老师就不来上课了。在国内她还是少奶奶，在国外她干着跟家里老妈子一样的生活，无非是打扫、买菜、料理三餐。丈夫很少同她交流，不过会在吃饭的时候准时出现。
在英国的第一年，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告诉丈夫之后，得到的回答是：“把孩子打掉吧。”
她不愿意，“我听说有人因为打胎死掉了。”
她的丈夫冷冰冰地回答，“还有人因为火车事故死掉呢，难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车了吗？”
虽然不情愿，她还是顺从丈夫的意思，做着要打胎的准备。可是，她等来的是丈夫提出离婚的要求。那是在他们的婚姻之中，他唯一发的一顿脾气。他向来是个好脾气又热情的人，因为这个品性，博得了很多朋友的赞誉。她到底是旧式观念熏陶出来的女人，她自认为并没有犯了七出之条，进门3年又一举得男，丈夫没有休掉她的理由。来到英国，她也发现了丈夫的心不在焉，她原本以为他是要纳妾的。在她的观念里，大概离婚和要了她的命差不多吧。
丈夫在提出离婚一周后，就离家出走了。她没有勇气像新式女人那样问他为什么要离婚，更没有勇气四处去找他。她先后投奔其时也在欧洲留学的两位兄弟，最后是在德国生下了第二个儿子。
在她还没出月子的时候，收到丈夫托人带来的一封信，里面写着：“真生命必自奋斗自求得来，真幸福亦必自奋斗自求得来，真恋爱亦必自奋斗自求得来！彼此前途无限……彼此有改良社会之心，彼此有造福人类之心，其先自作榜样，勇决智断，彼此尊重人格，自由离婚，止绝苦痛，兆始幸福，皆在此矣。”
他是当时乃至日后最有名气的诗人，“我是天空中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他写给第一个拼命追逐的女人的诗，后来成为文艺青年心口的朱砂痣。（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