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乾隆后期的官场非常腐败,官员内部会因为各种利益冲突而发生激烈地争斗,这种争斗往往会给官员自身带来祸端,有时甚至会招致灭顶之灾。乾隆六十年,福建将军与闽浙总督的互相弹劾,就引发了一场惊天大案,包括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等封疆大吏在内的十多名官员死于非命。
清朝时,朝廷为了监视防控汉人,在全国各要地驻防八旗军,各地八旗军的最高将领是将军,而在同一地域内,掌管行政、经济、军事等诸多事务的最高长官是总督。从品级上说,将军是从一品,总督如果不挂兵部尚书衔的话,是正二品,而且将军都由满洲亲贵担任,总督则满汉都能担任,相较而言,将军与皇帝更亲近,皇帝对将军也更信任,所以将军的地位要比总督高一些。但是在平时,总督管辖的事务范围宽泛,涉及各个方面,所以比将军更有实权。由于总督和将军管辖地域重叠,权力范围交叉,所以常常为了争权夺利而产生龃龉和矛盾,而这种地方大员之间的相互掣肘与制衡,正是朝廷最愿意看到的。
福州将军魁伦与闽浙总督伍拉纳,都驻节福州,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很不融洽,双方冷眼相对。
魁伦是武将出身,为官比较清廉,却喜好狎妓,可是清朝是明令禁止官员宿娼嫖妓的《大清律例》规定:“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减一等。”所以,魁伦的行为触犯了法律,也让伍拉纳抓住了把柄,他就准备据此弹劾魁伦行为不端。
魁伦得知伍拉纳要弹劾他后,便抢先发难,他上奏皇帝,检举伍拉纳治下的福建吏治混乱,仓库亏空,他在奏折中说:
“闽省自上冬以来,米价昂贵,盗劫频闻。每海口地方,盗匪肆行出没,甚至五虎门近在省会,盗船即停泊行劫。……臣闻,闰二月初旬,委员赴福宁采买谷米,由海运接济漳泉,闻已配载船只,因惧洋匪(海盗)劫夺,尚未闻运到。讯至地方事务,风闻各州县仓库多非实贮。奴才在闽七载,虽有奏事之责,但地方仓库事件,闻有亏缺,经督抚设法弥补,若混行冒渎宸听,原属不晓事体。今时势至此,再不据实陈明,即是背负天恩,丧尽良心之至。”
不久前,浙江巡抚福崧因贪腐事发而服毒自杀,伍拉纳有失察之责,乾隆本就对他不满了,这次看到魁伦的奏折,他对伍拉纳更加光火,立即下旨:“闽省近年以来,吏治废弛已极,皆由该督抚等平日漫无整顿所致。伍拉纳前赴台湾,未便遽行更易。浦霖著即来京候旨,所有福建巡抚一缺,著姚棻调补。”
乾隆命令福建督抚进京接受调查。由于当时台湾发生民变,伍拉纳带兵去台湾镇压了,所以暂时没有动他,先让福建巡抚浦霖进京候旨。
魁伦一看乾隆怨恨之情溢于言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加了一把火,给皇帝上了第二道奏折:
“闽省近日洋盗增多,由于漳泉被水后,米价昂贵,浦霖办理不善,以致贫民流为匪党。伍拉纳在泉州,饥民围绕乞食,浦霖向藩司伊辙布提取赈案内余款六万两,解往该处买米煮粥……询之伊辙布,据称‘此项银两,原系督抚商同机存,尚未提用’等语,即此一节,伊等居心行事,诚不可问。又伍拉纳索性躁急,加以钱受椿、德泰怂恿迎合,办理各案亦多未协。”
意思是福建现在海盗横行,漳泉地区遭天灾,流民成为盗匪,巡抚浦霖挪用六万两赈灾余款,还隐瞒真相,居心叵测,伍拉纳在钱受椿、德泰怂恿迎合下,有许多案子都没办妥。
乾隆一看问题严重,又下旨,将伍拉纳、浦霖、伊辙布、钱受椿革职,闽浙总督一职,由两广总督长麟署理,长麟未到时,由魁伦兼署,并要求魁伦对伍拉纳和浦霖等人严加审讯。
魁伦一看乾隆真的要严查深究了,不敢怠慢,马上会同新任布政使田凤仪清查仓库,结果发觉亏空非常严重。于是他第三次上奏,汇报清查结果:
“前司伊辙布交到现存杂银二百五十一万六千四百十五两;由乾隆五十九年各州县额征地丁、除漳泉等属被水应免十四万两外,实应完银一百一十万两。截至五月初二日止,收银三十三万余两,奏销已届,核计不过十分之三,明系各州县将钱粮任意侵挪,以致不能完解。……是闽省库项亏空之多,不独仓储之非实贮也。随提讯藩司书吏严光、曾元吉、罗嘉信等,称:‘闽省仓库亏款,以前所奏非实数,现在又有续亏,前后约共二百五十万两以上。仓谷,计府城两厅、两县已亏损仓谷五万三千余石,库项七万八千余两。”
乾隆看后,断定福建肯定存在严重贪腐现象,他在奏折上批道:“此事大奇,省城两厅二县已如此,其余各处,不问可知。”他非常愤怒,要求魁伦与长麟继续深挖严查。
长麟到任后,会同魁伦清查亏空案,结果又查出牵涉其中的府州县官员三十多人,几乎遍及福建官场。刚刚接替浦霖担任福建巡抚的姚棻,也被举报有挪用库款嫌疑,结果被免职候办,福建巡抚一职由魁伦暂时署理。
魁伦见案情越查越惊人,也开始害怕了,他举报伍拉纳的初衷,只是想让他被罢官,将其赶出福建,没有要将他置于死地的意思,因为伍拉纳是和珅的姻亲,如果就此结下死仇,对自己也很不利。长麟与伍拉纳都是爱新觉罗氏同族,所以也有意保他,于是长麟和魁伦都转而竭力维护伍拉纳,试图将大事化小。
在审讯中,伍拉纳、浦霖、伊辙布都将责任推给前任,只承认自己管理不善,有失察之责,坚决否认有侵挪贪污行为,还推说有四万两亏空是被布政使司的一个叫周经的库吏侵吞了。长麟和魁伦明知他们在抵赖推诿,却不想深究,就据此将审讯结果上奏。
乾隆当时已经八十多岁了,但还没有老糊涂,他一看便知长麟和魁伦在有意维护伍拉纳,尤其是一个微末库吏怎么可能攫取这么巨大的款项,这不是在污辱皇帝的智商吗?他勃然大怒,下旨严厉申饬二人:“意存消弭,将查出婪索贿赂各情节,压下不办,化大为小。应即严讯周经,所短库银四万两在何处用去,倘该署督抚意存袒护,代为消弭,伊二人自思,当得何罪!”
遭到乾隆的怒斥后,两人只得继续审问伊辙布,可是他仍然坚持原来的口供,库吏周经则供称,亏空的库银被他挪用来填补自家所开银号的亏损了,与他人无关,无论怎样严刑逼问,他都死不改口。乾隆便令将伊辙布押解来京审问,可是伊辙布在途中却突然死了,押送的人说他是得病死的,乾隆根本不信,但他也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而是继续揪住不放,命将伍拉纳、浦霖押赴京城,由他亲审。
见无法搪塞了,长麟和魁伦只好把他们调查到的真实结果上奏:伍拉纳受贿十五万两,浦霖受贿二万两,按察使钱受椿在处理漳州府的长泰县械斗一案中,为勒索贿赂,故意拖延,致使十名涉案人死在了监狱中,布政使伊辙布为了弥补仓库的亏空,将赈灾银四万两填补了仓库亏空的窟窿。
乾隆以十全老人自居,他一直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河清海晏的乾隆盛世而自豪,本来他就要禅让帝位了,眼看乾隆盛世就要完美收官,可是福建这帮人竟如此贪赃枉法,弄得流民遍地,盗匪横行,给他的盛世抹黑,他怒不可遏,决心要狠狠严惩这些贪官。
和珅一看势头不妙,伍拉纳可能要掉脑袋,于是马上在乾隆面前替他说好话,可是乾隆怒气难消,于是和珅又想出一计,就是拖,他让押送伍拉纳、浦霖的人在路上慢慢走,拖到乾隆禅位,新帝登基,那时大赦天下,伍拉纳的脑袋就保住了。
、
可是和珅没想到,乾隆坚决不想饶过这些人,他见自己禅让在即,伍拉纳和浦霖却迟迟没有押来,就派身边一个侍卫赶去,火速将这二人缉拿进京,这下和珅也没办法了。
伍拉纳和浦霖押到后,乾隆在丰泽园亲审,但这二人依然狡辩推诿,乾隆大怒,对他们动用了大刑。一番折腾后,乾隆到底八十多岁了,没有精力和他们対耗,就把他们交给军机处继续严审。
案发后,伍拉纳等人,知道自己罪行严重,必然会被抄家,于是他们就千方百计隐匿财产,还把一部分赃物从水路运走,但乾隆老谋深算,已经料到他们会有此举,于是一面命令沿途各省官府,截留他们的船只行李,一面派员抄封他们的家产,结果查抄出了数额巨大的财物。
苏州知府李廷敬截获伍拉纳家的船只两艘,内抄出元丝银550两,嵌玉如意112柄,翡翠瓶3个,碧玉炉3个,洋灰里羊皮494张,绸缎纱罗衣等567件,铜锡等项器具417件,又在他家抄出存银40万两多,如意100余柄。
浦霖被抄出的财产,除京城和地方的各处房产田地外,还有大量金银珠宝和皮草,包括:金锭、金叶共重526两6钱,金如意首饰重258两,银284314两,元宝51200两,纹银193000两,盐匹银27400两,元丝银2729两,洋钱13800元,银首饰重630两,珠2074粒,钱7600文。朝珠、玉器、珊瑚、宝石、铜、磁项下:珊瑚朝珠9盘,碧玺朝珠7盘,蜜蜡朝珠38盘,水晶朝珠5盘,,三镶玉如意157柄,白玉器47件,青玉器49件,碧玉器12件,小珊瑚7支,零星小宝石225粒。衣服绸缎纱罗项下:朝衣13件,蟒袍46件,各色男女皮衣173件,元狐皮等3114张,各色绸缎547匹,各色纱料485匹,羽呢哔吱491件,棉布、夏布140匹。
面对如此巨额资产,伍拉纳和浦霖仍死不认罪,说这些财产是他们历年节俭省下来的俸禄和养廉银,以及投资的盈利所得,还有一部分是妻子的嫁妆。
乾隆简直被气疯了,他大骂“此与唐元载查籍家财,胡椒至八百石何异?伊二人贪黩营私,殊出情理之外!”
乾隆所指是唐代的宰相元载被治罪抄家时,从家中被抄出八百石胡椒,那时胡椒全靠海外进口,极其昂贵,八百石胡椒合现在六十四吨,是惊人的数量。
乾隆下旨,将伍拉纳和浦霖斩立决,又将钱受椿锁拿解京,交部治罪,然后再押回到福建处决,当着福建大小官员的面,先上了两次夹棍、再鞭笞四十下,而后斩首,乾隆说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官员们“俾触目儆心,以为玩法营私,谬妄贪黩者戒!”
伍拉纳、浦霖、伊辙布、钱受椿的子孙后代,如果有在朝廷为官或者是做监生的,全都革去官职和功名,然后发配伊犁。
处决了伍拉纳、浦霖、钱受椿后,乾隆还不解恨,他把怒火喷向了长麟和魁伦,最后长麟因“始终回护”被革职,其在京中的家产被抄没入官。魁伦因告发此案,功过相抵,免于治罪,暂行署理闽浙总督职务,清查各州县亏空。
最后,魁伦查出亏空数额超过一万两以上的州县官员共有同知李振文、邵武知县李堂、将乐知县路钊、降调知县郭廷魁、上杭知县姚鹤龄等十名,奏请判他们斩监候;另外还有秦为干、李廷采二人亏空虽不到一万两,但平日劣迹斑斑,也准备从重处以斩监候,其余各员所受处罚依次递减。对姚棻的举报无法坐实,因此让他继续留任福建巡抚。
乾隆看到魁伦的奏折后,认为判得太轻,他说:“福建地方近年以来,自督抚司道以及各州县,通同一气,分肥饱橐,玩法营私,以致通省仓库钱粮亏空累累,盗风日炽。”因此他下旨加重处罚,原本被判斩监候的十人被判了斩立决,其余大小官员也都被升格处分,福建的官员经此一案,死的死,充军的充军,福建官场经历了一次格式化。
在这个案件中,乾隆以雷霆手段,显示了他惩治贪腐的决心。然而在专制社会中,生杀予夺,全在皇帝一念之间,乾隆盛怒之下,福建的一些无辜官员,也受了池鱼之祸,事后发现有些官员是被冤杀的,而这些官员中,有的还是忠于职守的好官。
当时负责查验府库的新任福建布政使田凤仪,在核查过程中只要发现账面和实物不符,不管是多了还是少了,都一股脑儿判定亏空。这些官员被处死后,福建再次对统计进行复核,结果发现库存多出了数十万两盈余。可是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这些枉死的官员只能怪他们生在那个时代。
古人早就知道专制独裁的危害性,所以魏征就告诫唐太宗:“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因怒而滥刑。”这句话是至理名言,但在绝对的皇权面前又是何等苍白。乾隆熟读经史,魏征的这句话,他不会不知道,可是他会约束自己滥刑吗?
图片来自网络公开渠道,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立即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