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想到居然是白瓷率先宣告了中国皇权的真实结束。那是1911年3月3日,景德镇瓷器工匠们围在一起,想要商讨出一个回复谕旨的委婉说法,最终时年五岁的皇帝溥仪得到了如下回复:
我们收到了您的谕旨,但是我们无法满足您制作一百只七尺红釉瓷盘的要求。我们不再具备这种工艺。所以,我们送出一百件白釉红彩龙纹盘。
答复中不再有往日人们应对谕旨的诚惶诚恐,这个看似简单的举动,在当时和以后都被无数次分析和解读,它背后隐藏的历史和因果,早已被写进历史书中,成为公开的隐秘。
“千年御瓷,就此终结。”埃德蒙德瓦尔写道。
这并非瓷器首次参与中国的重要转折时刻,自1291年,马可波罗将第一件中国瓷器带回西方世界,掀起整个欧洲对瓷器的狂热之后,瓷器也开始在西方历史中频繁露面。它成为王子们为之破产的心爱之物,出现在欧洲各国君王互赠礼物的礼单上,还被认为有可以阻止毒药发挥药效的神奇功效。
在西方,神秘的瓷器承载了人们对东方最瑰丽的想象,陶瓷是远方,是通向中国的路,是全部的中国。在中国人眼中,青瓷是瓷器中最有韵味最具观赏价值的种类,“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而在西方,白瓷似乎更有魅力,它被认为是“中国白”的唯一代表,甚至有“白色黄金”的美誉。
出生于英国的埃德蒙德瓦尔在四十年的瓷器烧制生涯之后,决定向发明和再造了瓷器的三个地方——中国、德国和英国的三座瓷都朝圣。在埃德蒙德瓦尔笔下,白瓷成为重要的时空坐标,贯穿了复杂阴谋与庞大故事,连接着东方与西方,印证着两者文化传统的差异与变迁。
在瓷器最初传入西方之时,人们惊异于这种器物的美丽,竟不愿意认为这是可以以人力烧制而成的器物,他们认为这是自然的鬼斧神工早就:中国人将黏土埋入地下,经过百年沉淀之后,挖出了这种美丽滑腻、历经高温不融化的瓷器。
西方费时四百年,倾尽无数人力物力以解密瓷器配方,解密者不无科学界卓有成就之人,如鼎鼎大名的牛顿和莱布尼茨,但最终都宣告失败。而当解密宣告失败之后,白瓷的珍贵只能更加珍贵。
当东方的永乐皇帝朱棣因为偏爱白瓷,任性地拒绝番外使者上供的玉碗,并在南京兴建大报恩寺纪念他的父母,以产自景德镇的白瓷砖贴满大报恩寺周围之时,西方的君主正准备以一支l拥有六百名骑兵的军队换取十八件瓷瓶,平均三十三个骑兵才能换回一个花瓶,这批花瓶后来被称做“龙骑兵花瓶”。
所有制作步骤被严格细分,从烧制、成型到最终的绘制,甚至人物的面孔服装、着色都分别由不同工人完成,这里为星巴克制作马克杯,为日本制作凯蒂猫,为全世界制作彼得兔。
他还看到了白瓷让景德镇的瓷器工人们付出的巨大代价,因吸入制瓷时的粉尘而患上矽肺病成为他们的主要死因之一,以及精美的白瓷背后的故事:山峦被毁灭,树木被消耗,河流淤积,港口阻塞。但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事物:
“一抹白光从海面上升起,又被海浪卷走;一缕风卷起白色的尘土,盘旋飞舞,终于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