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历史,其实只不过是有文字记录在案的那么一小部分,而相当一部分的历史,则是没有文字记录的暗斗,所以我们读历史,一定要非常谦虚,因为台面之下,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真相。
情报战,是近代历史上军政舞台的一出极为精彩的大戏,而一般老百姓是看不到这台戏的,只有局中人,还有后世的一些历史学家,才能知道其中的奥妙,但历史学家也受史料所限,任何搞历史的人,也只能无限接近真相,没有人可以拍胸口说,我已经知道了近代史的全部真相,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以晚清为例,早在1840年鸦片战争,被大英帝国的坚船利炮打开国门之时,大清朝堂上上下下的一切就好像是透明人一样,被英国人一览无余了。为什么我们这么说呢?英国人又是通过什么手段介入大清政治的?
话说1809年2月,在广州的英国新教传教士马礼逊,内心正忍受着巨大的煎熬,他本来是怀着崇高的理想,来中国传教的。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不仅仅中国人对他没兴趣,比他更早来的其他教派的传教士们,还纷纷地排挤他。
不仅仅如此,在广州巨大的生活开销,也让每年伦敦教会给他的200英镑的经费,根本就入不敷出。
他已经混不下去了,现在他正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作为一个失败者,默默地回到英国,被众人嘲笑。二是和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一个高级雇员的女儿结婚,同时成为一个间谍,为东印度公司收集中国的情报,但这让他的良心感到不安。
内心挣扎了许久以后,这位仁兄最终决定向现实低头,娶了东印度公司高级雇员莫顿先生的女儿,同时成为东印度公司在中国的情报员,获得每年500英镑的收入,让他能够在中国继续呆下去。
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几年以后,由于他的杰出贡献,他的收入达到了1500英镑,而且还有钱在中国做生意。唯一遗憾的一点是,因为间谍副业做得太出色了,他的传教事业彻底荒废了,在中国呆了十几年,只收了5个“信徒”,而且都是特殊用途的“信徒”——间谍。
令人感兴趣的是,那么马礼逊是如何帮助东印度公司收集中国的情报呢?很简单,翻译东印度公司通过各种渠道获得的《京报》和《邸报》,上面有皇帝的圣旨,大臣的奏章,知道了这些,就可以把中国了解得一清二楚。
《京报》是从明朝末年开始,由官方允许,私人发行的一种半公开的政务新闻,主要是朝廷想让社会上知道的消息,类似于今天的《人民日报》。
可是那上面登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朝廷的奏折,不仅信息常常不及时,而且选题往往不是社会民生的热点,单单是上面复杂难懂的官样文章,就能直接让大部分读者晕倒。
因为这些政治文件为了留下回旋余地,故意写得晦涩难懂,模模糊糊,而且喜欢咬文嚼字,引经据典,如果古文功底不过硬,根本就读不懂它的含义。所以一个人光是认字,未必看得懂《京报》。
而《邸报》则是朝廷的内部资料,只有官员才能阅读,类似于今天的《内参》,相对来说,更加机密一些。
早在乾隆年间,马嘎尔尼访华的时候,英国人就注意到了这两种报纸的存在,他们发现,要了解中国的最佳方式,就是阅读这两份报纸,比所有的道听途说都更加准确。
不过当时清朝规定,这两种报纸严禁传阅给外国人,但是这对东印度公司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只要花点小钱,自然就能从清朝政府的低级办事员那里买到。
除了这两个消息来源以外,英国人还发现了一个更重要的情报来源,就是军机处的各种奏章抄本。
当时各省的封疆大吏,其实在北京都有一个办事处,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收买军机处的文员,把所有官员还没有公开的奏章,秘密地抄录出来,让这些远离中枢的官员们,能及时掌握朝廷的动向,确保自己在政治斗争中获益。
而这条途径,也被英国人发现,他们也出重金收买这些官员身边的师爷们,获得这些情报。所以从嘉庆年间开始,大清王朝对于英国人来说,就是完全透明的。
唯一让英国人头痛的,就是除了传教士以外,基本上没有能够真正搞懂汉语外国人,而这帮人往往又莫名其妙的清高,要他们合作也很不容易。
因此,当马礼逊觉得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东印度公司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人才,立刻就给他打开了一扇大门,他们太需要懂中文的人才了,所以他们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1827年,就在道光皇帝为了新疆平叛的事务,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每一份送在他桌子上的奏折,几个月后,也会出现在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会上。
所以说,文明发展到不同的程度,就会导致双方行事方式的不同,英国人到了这个时候,由于高出了大清一个档次,所以他们对于大清王朝来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实际上根本不用等到1840年,大清王朝在列强面前就是彻头彻尾的透明人了,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战争其实不用打就已经输了……
悲催的是,而大清王朝一直到了甲午战争失败以后,才知道自己有这个情报漏洞,朝廷对于西方列强来说,早就没有什么机密可言。
不止收集情报,把清廷当透明人,英国人还有更厉害的一招,那就是直接介入中国的政治。如果把收集他国情报比作偷窥隐私的话,那么直接介入别国的政治就相当于随时闯进别人的卧室,还对主人指手画脚了。很不幸地是,清廷对此一直都是一无所知。
1872年,有一个叫美查的英国商人,在上海租界转了一圈后,发现这里真不愧是冒险家的天堂,什么都好。可是唯独有一个问题,就是这里没有一家像样的报纸。
美查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商机,于是他另外找了几个在华的英国商人,伍华特、普莱亚和麦洛基,在上海租界合资创办了一家报纸。
他们几个创办的这家私人报纸,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申报》。虽然刚创办的时候,动静并不算大,可是没过几年之后,这家报纸就成了中国影响力最大的新闻媒体,甚至改变了晚清的政治生态,这是怎么回事呢?
按理来说,洋人也不是第一回来中国办报纸了,可是之前的报纸都不太成功,比如早在1850年,英国人就在上海发行了《北华捷报》,后来改称《字林西报》,可是这份报纸因为不够接地气,主要都是英文写的,受众都是洋人为主,以及清廷一些自带翻译的达官贵人,所以没有引起中国人的注意。
可是这次英国人美查所办的《申报》,目的就是挣钱,所以他们显然不能只为上海的外国人服务,那些人的数量实在是太有限了,满足不了美查的胃口。
所以,美查的目光自然而然投向了中国人,他要挣中国人的钱。一旦他成功了,他的报纸发行量,几乎是没有天花板的。
因此美查决定,这份报纸必须用中文发行,所有的编辑都必须是中国人,要写中国人关心的事情,站在中国人的立场去看世界。
但是让《申报》真正走向成功的最重要因素,是它有一个极其特殊的优势——它是英国人办的,在租界内印刷发行,所以清朝政府管不了它,这让它从一开始就享受了所谓的新闻自由。
有了这个优势,因此《申报》敢于报道很多敏感的内容,褒贬时弊,所以这份报纸刚一问世,就受到了中国精英们的热烈追捧。
《申报》之所以能受到热捧,可不仅仅是因为它敢说一些别人不敢说的话,更重要的是,它是完全按照现代报纸的方式来办的,它是在中国国内,第一个雇佣了大量的记者,去采访各种时事新闻的现代媒体。
《申报》报道的内容,上至朝廷大事,下至市井生活,它都有所涉猎,所以非常的接地气。再加上它最先使用了标点符号,大量使用白话文,内容轻松易懂,受众面变得更加广大。
比如1874年,日本侵台期间,它第一时间派出了战地记者去现场采访,及时发回了关于战争的实况消息,甚至比军机处得到的消息都准确。这在中国历史上简直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因此上至朝廷官员,下至黎民百姓,全都成了这份报纸的热烈拥趸,连慈禧太后都是每期必读。
所以,当朝廷发生了关于塞防和海防之争以后,《申报》自然也不会置身事外,它把双方的观点全都公开登在报纸上,立刻引起了全社会的关注,这让大清政府第一次感受到了舆论的威力。这是新闻媒体作为无冕之王,在中国第一次施展拳脚,带来的冲击也是前所未有的。
应该说,这份报纸还是有一定的正面作用的。它让中国人第一次知道了世界是怎么回事。它改变了中国人的很多落后的想法,开启了民智,其影响力之大,远远不是其它信息传播手段,所能相提并论的。
但是凡事都有它的两面性,《申报》作为现代媒体,在给中国人带来知识的同时,也变成了英国人干涉中国内政的工具。就像报道塞防和海防之争,就让一个人为此很生气,甚至怒不可遏。这个人是谁呢?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呢?
这个人就是左宗棠,他生气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申报》明显地偏向李鸿章,支持李鸿章的观点,把收复新疆描述成了一场劳师糜饷、费力不讨好之举,一下子就把左宗棠置于千夫所指的不利地位。
那么《申报》为什么要支持李鸿章呢?因为它毕竟还是英国人办的报纸,不管它表面装得有多么客观,关键时刻,还是要为英国的利益服务。阻止左宗棠出兵新疆,保住阿古柏,让他成为英国对抗俄国的棋子,恰好符合英国的利益。所以在英国公使威妥玛的“建议”之下,《申报》很早就开始进行有意识的舆论引导,专发对海防论有利的信息,不发或者少发可能引起支持塞防论的新闻。
这种巧妙的做法,把英国人的私心全都藏在了日常的新闻报道之中,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中国人的想法。这一招在当时简直是前所未有的高明!
事实上,英国人到了这个时候,真的是高出了大清一个维度,他们有很多大清官员根本不知道的办法来操控大清的政局,让很多大清官员被他们卖了,还在替他们数钱。这已经不再是同一个层次的竞争了。
我们知道,要想让一个人听话,通常会有以下三种做法:1.拿刀架在对方的脖子上,威逼对方,胆敢不听,就宰了你。2.捧一大堆银子放在对方面前,引诱对方,听我的话,就给你好处。3.给对方洗脑,让他自己觉得不是别人让他这么做的,而是他自己就想这么做。
显然,第一种方法最直接,也最有效,可是成本也最高,后患也最多。这种办法说穿了就是武力征服,战争威胁,可是万一遇到了楞头青,最后往往搞得两败俱伤,也未必能实现目的,即使一时达成了自己的心愿,常常也会结下深仇大恨。
而第二种方法,看起来比较文明,但实际上也有问题,拿了钱不做事也是常有的情况,或者遇到了贪心不足的家伙,胃口特大,坐地起价,也会让你承受不了,而且一旦你不给钱了,对方很可能马上就翻脸,这也是一个无底洞。
至于第三种方法,谁都知道它最高明,可是也最难实现。毕竟你要是没有几把刷子,一般人可不想让你来洗他的大脑。
英国人能成为当时的世界霸主,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只靠西瓜刀耍得好,因为到处砍人实在太累,也太危险。比如他们最初也是靠耍西瓜刀控制印度,可是后来发现,砍人砍多了,自己也会溅一身血。
特别是在1858年的印度民族大起义以后,他们发现一味用强的代价实在太高,于是改了策略,开始给印度的上层贵族“洗头”,让一大堆肥皂泡在他们面前乱晃,显得五彩斑斓,让很多印度人从此自愿被他们驱使,一下子取得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英国人通过在印度的成功实践,发现“洗头”这个方法很灵,所以很快就开始到处推广,用《申报》来干涉清政府内部的塞防和海防之争,就是这个手段在中国的第一次落地。而到处飞扬的肥皂泡,也真的一时把中国人全都迷住了眼,甚至让朝堂上的很多清廷大佬们,都被英国人牵着鼻子走。
李鸿章在海防论里的很多论调,以及他的支持者的很多说法,很大程度上是不知不觉受到了英国人的影响。他在奏折中的很多观点,实际上就是《申报》之前的报道。
有不少学者的论文,详细地阐述了两者之间的关联,让人不由得啧啧称奇,早在一百多年以前,英国人的洗脑术就已经炉火纯青了!
李鸿章在奏折里曾这样写道:
“……阅外国新闻纸,喀什噶尔回酋,新受土耳其之封,与俄英两国,立约通商,是已与各大邦勾结一气,不独伊犁久踞已也。揆度情形,俄先蚕食,英必分其利,皆不愿中国得志于西方。而中国目前力量,实不能兼顾西域,师老财匮,尤虞别生他变。曾国藩前有暂弃关外专清关内之议,殆老成谋国之见……”
他把《申报》中的报道,原封不动地全当成了自己的意见,作为反对西征的理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已经受了对方的影响。又比如他还写道:
“……俄英既各怀兼并,中国亦不致屡烦兵力,自为经久之道。况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海疆不防,则腹心之大患愈棘,轻重必有能辨之者……”
经后人考证,这些就是《申报》中的社评,类似的言论在他的奏章中还有很多处,咱们在这里就不一一举例了。
当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听取别人的意见,采纳为自己的想法,也未必就表示李鸿章错了,但是至少有一点,你可以看见当时《申报》的影响力之大。
而英国人能在一百多年前,就掌握了这套办法,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就连慈禧也经常读《申报》。著名的“杨乃武与小白菜案”就是经《申报》报道后,才引起慈禧的关注和介入的。这份报纸对晚清政坛的影响力之大,可见一斑。
但比起李鸿章深受《申报》的影响,几乎被洗脑,慈禧对洋人还是有一定的警觉性的,对于洋人的话,她还是不敢轻易全信的。这大概是因为他老公咸丰是被洋人逼死的,让她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因而在海防塞防之争中,慈禧才没有受到英国人潜移默化的操纵。幸而如此,左宗棠才有机会在朝野上下一片反对声中力挽狂澜,成功出兵收复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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