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王朝宫廷里的妃子,大多沦为皇帝的附庸和玩物,自打进宫那一刻开始,命运便不掌握在自己手中了。她们每天都要绞尽脑汁、费尽心思讨皇上欢心。但圣恩难测,受宠时自然风光无限,可一旦失了宠,就只能任镜子里的自己一天天老去,落得个凄凉收场。
失宠的妃子得善终的不多,能够离开皇宫重得到幸福的更少。皇权至上,皇帝就算不喜欢也不会轻易放手,更有甚者死后还要让她们陪葬。从古至今,只听说过皇帝休妃子,却罕有妃子敢踹掉皇帝,今天我们要说的就是一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妃子,她就是末代皇帝溥仪的皇妃——文绣。
1909年12月20日,文绣出生在镶黄旗的富贵人家。她的祖父额尔德特·锡珍是朝廷大员,曾官至吏部尚书,而她的父亲端恭却是个平庸之辈,数次参加科举颗粒无收。文绣的生母蒋氏是端恭的第二任妻子,汉族人,育有两女,文绣之下,还有一个妹妹文珊。
文珊出生后不久,父亲就因病去世了,蒋氏只能独自养育文绣文珊姐妹,还有端恭前妻所生的女儿。妇道人家生活开销颇大,多亏时任吏部尚书的文绣五叔额尔德特·华堪的关照,才能让她们继续享受衣食无忧的生活。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1912年,大清灭亡溥仪退位,文绣的五叔丢了官,俸禄锐减,再也没有能力照顾文绣一家。额尔德特家族迅速衰败,不得不变卖了祖产和田地,分家后各谋出路去了。
乱世之中,蒋氏孤儿寡母并没有得到特殊关照,只是分到几件旧家具和很少的现钱。被迫搬出了老宅后,蒋氏在北京的花市胡同租了一间不大的房子,住了进去。为了赚取生活费和孩子们的学费,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蒋氏整日里四处奔波,为富贵人家做工,文绣和她的姐姐也时常帮忙干点零活贴补家用。
1916年9月,8岁的文绣被母亲送入离家不远的私立小学念书,还给文绣起了一个汉人的学名——傅玉芳。傅玉芳冰雪聪明,一点就透,家庭变故又让她懂事得早,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而且傅玉芳能说会道,还经常帮助母亲做些家事,是邻居们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1921年,13岁的傅玉芳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拥有满汉两种血统,肤白貌美,身材高挑,自带富贵人家的气质。虽说按现在的标准算不得“一眼美女”,但也十分耐看。按照过去的传统,文绣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
此时的溥仪16岁,虽然已经退位,却依然保留着清室帝号,仍在皇宫居住,也到了该娶妻纳妾的年纪。几位太妃和皇宫大臣们开始紧锣密鼓筹划溥仪的选妃事宜,傅玉芳的五叔华堪为了重拾家族荣耀,利用职务之便把文绣的照片插入候选人相册中。
1922年3月,逊帝溥仪亲自通过阅片的模式选妃,经过几轮筛选后,17岁的郭布罗·婉容成为皇后,14岁的额尔德特·文绣也就是傅玉芳被选为皇妃。
母凭子贵,文绣当了皇妃,蒋氏一家的生活自然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改善,溥仪就命人给她的娘家在北京地安门的后海旁置办了一处大宅,还配了一整套的紫檀木家具。当皇妃后,傅玉芳的名字自然不能再用,书也不能继续读了。那段时间文绣足不出户,由五叔教授宫廷礼法,读诵《女儿经》。
1922年11月30日,文绣被接进皇宫,溥仪册封她为“淑妃”。按理说两人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本应你侬我侬,两情相悦,可文绣在养心殿对溥仪行过大礼之后,溥仪只是冷冷的说了一句“下去休息吧”。文绣顿时有些惊慌失措,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当夜,本应是人生四大喜事的“洞房花烛夜”,文绣却过得十分憋屈,溥仪压根就没进屋。文绣一个人望着空荡荡的新房,害怕极了。在这陌生的深宫之中,她谁也不认识,唯一的“亲人”好像也不喜欢自己,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更让文绣郁闷的是,第二天她的“情敌”——皇后婉容也嫁进宫来了。婉容跟溥仪同岁,是个强势的女子,她一直主张一夫一妻制,对皇宫里其他的嫔妃从来没有过好脸色。不过婉容也没有逃过夜晚被冷遇的下场,溥仪一到就寝时间,大多一个人住在养心殿,很少在妃子的宫中过夜。
时间一久,淑妃文绣居住的长春宫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曾经开朗活泼的她像完全换了一个人,总是一个人深居简出,脸上也不见了笑容。幸好后来溥仪大发慈悲,给文绣聘请了一个女教师教她外语,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文绣接触到了西方文化,书籍也成了她孤寂生活中最好的伴侣。
1924年,由于冯玉祥的“逼宫事件”,溥仪等皇亲国戚被赶出了紫禁城,文绣也不得不搬出长春宫,跟着溥仪住进了醇王府。溥仪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哪里受得了寄人篱下的委屈,经常无来由地拿文绣撒气。文绣深明大义,自然不会跟溥仪一般见识,还多次凭自己的学识给溥仪出谋划策,帮他解决问题。
20多天后,张作霖赶走了冯玉祥,溥仪等人又重获自由。这时,前清的一位翰林学士、湖南布政使郑孝胥专程拜访了溥仪,他说:“皇帝陛下,我知道您心里苦。听我一言,您若想复辟大清帝业,唯有借助日本为外援方为上策。”
文绣听说后,赶忙来劝说溥仪,她说日本人残暴不仁,引狼入室后患无穷,必将犯下大错,背上千古骂名。可这时溥仪一心想复辟,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去文绣的良言。1924年11月29日,在郑孝胥的安排下,溥仪独自进入日本驻华公使馆。
溥仪突然离奇消失,文绣等人急得团团转,担心他被歹人挟持,遭遇不测。众人寻了几天,结果溥仪没找到,溥仪的信却到了。溥仪在信中报了平安,还让婉容和文绣立刻赶到日本公使馆与他团聚。此后,溥仪就在以郑孝胥为首亲日分子的“智囊团”的帮助下,积极策划借助日本的力量重登皇位的梦想。
文绣几次三番劝说溥仪不要相信日本人的鬼话,中国的事情要中国人自己解决。溥仪不但不纳良言,反而因此更加厌恶文绣,再加上婉容的从中作梗,文绣彻底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
文绣失宠后,太监宫女也对她冷言冷语,甚至在婉容的怂恿下对她拳脚相加。文绣此时已经万念俱灰,觉得生活无望,几度想要轻生。
这时,一个叫玉芬的女人来到了她的身边。玉芬算是文绣的远房表亲,比文绣年长几岁,她了解到文绣跟溥仪的感情出现了问题,便经常来到静园陪文绣聊天。其实玉芬自己的婚姻也曾亮起过红灯,她的丈夫冯曙山是民国前总统冯国璋的孙子,家世显赫。但是冯曙山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整天不务正业,到处寻花问柳,对感情不忠。为了脱离苦海,玉芬选择通过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坚决同冯曙山离婚,还分得了一笔不菲的财产。
听文绣讲述了自己遇人不淑的遭遇之后,玉芬对她的不幸深表同情,然后鼓励文绣通过离婚的方式为自己争取幸福的后半生。玉芬说:“现在是民国,不是旧社会了,溥仪如今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跟咱们一样,都是普通老百姓,也得遵纪守法。他对你不好,你就可以提出跟他离婚。他如果不同意,我帮你找律师,告他虐待妇女,这婚一定离得成。”
玉芬的话好像一记重锤击在文绣的心上,她想过各种各样的办法,却从来没有想过还能这样操作。文绣虽然受到一定西方文化的影响,可在她的世界里,只有男人休妻,哪有女人休夫,更何况还是跟皇帝离婚,这事光是想一想都是杀头的重罪啊。
文绣说这事太大了,自己要好好想一想。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玉芬继续给文绣做思想工作,还找来律师给她讲述了很多离婚成功的案例,这让文绣终于下定了决心。比起活在没有希望的世界里任人宰割,不如奋起一搏跟皇帝离婚,成全自己后半生的幸福。
文绣非常了解溥仪的脾气,他是不会同意离婚的,逼得急了,自己可能被软禁或者处死。跟玉芬商量后,她们决定先找机会逃出去,通过法律的途径起诉离婚。
1931年8月25日,文绣特意在午饭时装作情绪失控,摔砸餐具,还动手打了下人。文绣的表妹文珊跟溥仪说,想带着姐姐去听戏散散心。溥仪这时候心烦得很,有人能把文绣领走他求之不得,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在太监赵长庆的陪同下,文绣等人乘车离开了静园,直奔天津民国饭店。文绣在饭店门口下了车,走进37号房间。在房间门口,文绣回过头来对赵长庆说:“你先回去吧,替我把这封信交给溥仪,告诉他我要跟他离婚,不要来找我,我的律师会去找他的。”
赵长庆火急火燎地赶回静园,向溥仪如实禀报了“皇妃出逃”的事情。溥仪又急又气,连忙派人去民国饭店拿人,可是文绣她们早就按照计划秘密转移了,跟文珊和玉芬一起藏在一位张姓寡妇的花园洋房之中。
文绣一共聘请了3位律师给自己打这场离婚官司,她控告溥仪通过各种方式虐待自己,并称与其结婚9年没有同房,感情不和,并索要赡养费50万元。很快,各大报纸纷纷爆出“妃子要跟皇帝离婚”的特大新闻,溥仪的宫闱丑事也随之浮出水面,这让溥仪的皇威尽失,颜面扫地。更让他气恼的是,舆论几乎一边倒地支持文绣如此“大不敬”的离婚行为。
此时正处在溥仪复辟帝制的关键时期,不能节外生枝,所以溥仪也聘请了两位律师,全权代理这场离婚官司。1931年10月22日,在天津律师事务所,溥仪和文绣签署了离婚协议书,主要内容有3条:
1、溥仪需支付文绣生活费5.5万元。
2、文绣有权带走属于自己的首饰和衣物。
3、文绣不得继续损害溥仪和皇室其他成员的名誉。
虽然文绣主张的50万赡养费只拿到了十分之一,但是这些对文绣来说都不重要,她创造了“皇妃离婚”的世纪佳话,用她的勇敢和坚毅赢取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比自由和快乐更重要呢?
此时,文绣的母亲蒋氏已经过世,与她同父异母的大姐远嫁,老宅也被变卖,文绣和文珊姐妹俩只好租了个房子居住。离婚时溥仪给她的那点生活费,一部分用来支付律师费,还有一部分被玉芳“借走”,租了房后已经所剩无几。
1932年,文绣换回“傅玉芳”的汉人名,在私立小学教授国文和绘画。她的板书秀美,声音清亮,很受同学们欢迎。后来也不知是哪位多事之徒,把傅玉芳曾是大清皇妃的事情给抖落了出来。从那时起,小学门口经常聚满了想一睹皇妃真容的围观群众,文绣不堪其扰,只得在1933年辞去了这份她心爱的教师工作。
不久后文珊嫁人,就剩文绣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其实慕名而来的追求者也不少,但是文绣毕竟做过皇妃,眼界很高,怎么肯轻易委身他人。
1937年,北平沦陷。文绣身份特殊,家中也没个男人,所以经常被日本人的走狗上门敲诈勒索。走投无路之下,文绣不得不变卖房产,靠做些体力活和小本生意艰难度日。1945年抗战胜利后,文绣经朋友介绍去到华北日报社,在这里找到了一份校对员的工作。
报社的社长姓张,知道文绣独自生活的情况后,为了让她有个依靠,专门出面做媒,介绍刘振东给文绣认识。刘振东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但是能吃苦,肯上进,做到了国民党的少校,现在负责管理中南海的库房。
两人相识半年后,感情日浓,1947年在北平结婚。虽然不再是皇妃,但是文绣觉得这才是她想要的婚姻生活,夫妻恩爱甜蜜,日子虽然不富裕,但是夫妻同心,也很有奔头。
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刘振东在文绣的劝导下,主动交待了自己的历史问题。由于态度积极,人民政府并没有把他关进监狱。1951年,刘振东被分配到北京西城区,做了一名清洁工,文绣跟着丈夫搬到清洁队附近的劈柴胡同居住。
虽然清洁工的收入不高,但也算稳定,文绣终于又可以安心的生活了。不过从两人相识相知到结婚,文绣从来没有告诉过刘振东自己的本名,她怕自己的经历会让丈夫难以接受,让她好不容易攥在手心的幸福溜走。
1953年9月18日,文绣突发心脏病卧床不起,在弥留之际,她紧紧握着刘振东的手,对丈夫说出了这个埋藏在她心底多年的秘密:
“振东,其实我的本名不叫傅玉芳,我是文绣,曾是大清的皇妃。我对不起你,没给你留下个一儿半女。”
她的眼中流下一行清泪,明亮的双眸渐渐失去了光芒……
文绣死后,刘振东用四块木板钉了一口棺材,将妻子葬于北京安定门外,没有立墓碑。也许对于刘振东来说,他的妻子就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一个深爱着他,他也深爱着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