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羽
黄宗羲的父亲与钱谦益是同辈,他一直对钱牧斋很尊重。吴梅村比黄宗羲大一岁,是同辈人。吴梅村与黄宗羲都比崇祯帝大,但也都是年一年二而已。崇祯帝16岁的时候开始掌握生杀予夺大权,起初他刷新政治,整治阉党,令人耳目一新。但这个朱由检刚愎自用,自信多疑,不断更换辅助首辅;更为重要的是,他面对内忧、外患,一错再错,最终把原因归结到一些臣下身上,认为是“黄口书生”误了大事。崇祯帝信任杨嗣昌、陈新甲等, 当时的吴梅村、黄宗羲还都是边缘人物,无关大局。
黄宗羲为何要改吴梅村的《柳敬亭传》,这位高寿近乎85岁的南雷先生如此说道:偶见梅村集中张南垣、柳敬亭二传。张言其艺合于道,柳言其参宁南军事,比之鲁仲连之排难解纷。此等处皆失轻重。亦如弇州志刻工章文与伯虎、徵明,比拟不伦,皆是倒却文章架子。余因改二传。其人本琐琐不足道,使后生知文章体式耳。黄宗羲批评吴梅村还真是不客气,又是“失轻重”,又是“比拟不伦”,“倒却文章架子”。且看黄宗羲怎样删改梅村文章:
“余读《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记当时演史小说者数十人。自此以来,其姓名不可得闻。乃近年共称柳敬亭之说书。”
黄宗羲简述源流,开门见山,点题柳敬亭。他紧接着细说柳敬亭的说书:
“柳敬亭者,扬之泰州人。本姓曹。年十五,犷悍无赖,犯法当死,变姓柳,之盱眙市中为人说书,已能倾动其市人。久之,过江,云间有儒生莫后光见之,曰:‘此子机变,可使以其技鸣。’于是谓之曰:‘说书虽小技,然必句性情,习方俗,如优孟摇头而歌,而后可以得志。’敬亭退而凝神定气,简练揣摩,期月而诣莫生。生曰:‘子之说,能使人欢咍嗢噱矣。’又期月,生曰:‘子之说,能使人慷慨涕泣矣。’又期月,生喟然曰:‘子言未发而哀乐具乎其前,使人之性情不能自主,盖进乎技矣。’由是之扬,之杭,之金陵,名达于缙绅间。华堂旅会,闲亭独坐,争延之使奏其技,无不当于心称善也。”
以上如此文字,是说柳敬亭说书技艺三个阶段,不同凡响。至于其他坎坷经历,仅仅一笔带过,语调平实,不事渲染。吴传则说:“久之,渡江,休大柳下,生攀条泫然。已抚其树,顾同行数十人曰:‘噫!吾今氏柳矣。’”黄宗羲就柳敬亭得到儒生莫后光指点,“凝神定气,简练揣摩”,层层递进,步步深入,最终“名达于缙绅间”。但,更为重要的还是柳敬亭与左良玉的相逢:
“宁南南下,皖帅欲结欢宁南,置敬亭于幕府。宁南以为相见之晚,使参机密。军中亦不敢以说书目敬亭。宁南不知书,所有文檄,幕下儒生设意修词,援古证今,极力为之,宁南皆不悦。而敬亭耳剽口熟,从委巷活套中来者,无不与宁南意合。尝奉命至金陵,是时朝中皆畏宁南,闻其使人来,莫不倾动加礼,宰执以下俱使之南面上坐,称柳将军,敬亭亦无所不安也。其市井小人昔与敬亭尔汝者,从道旁私语:‘此故吾侪同说书者也,今富贵若此!’”
柳敬亭“参宁南军事”,吴伟业连举六七例,而黄宗羲则只重点说其两件事:幕府儒生“设意修词,援古证今”,使左“不悦”;而柳敬亭“耳剽口熟,从委巷活套中来”,却无不与左“意合”。柳奉命至金陵,朝廷官吏“使之南面上坐,称柳将军”。
但好景不长,甲申巨变,左病死,柳的命运再度改变:
“亡何国变,宁南死。敬亭丧失其资略尽,贫困如故时,始复上街头理其故业。敬亭既在军中久,其豪猾大侠、杀人亡命、流离遇合、破家失国之事,无不身亲见之,且五方土音,乡俗好尚,习见习闻,每发一声,使人闻之,或如刀剑铁骑,飒然浮空,或如风号雨泣,鸟悲兽骇,亡国之恨顿生,檀板之声无色,有非莫生之言可尽者矣。”
宁南是指左良玉,皖帅是安徽提督杜宏域。吴伟业不仅为柳写传,还为他写引荐书《为柳敬亭陈乞引》,作论赞《柳敬亭赞》。为柳敬亭颇费笔墨者,还有周容《杂忆七传·柳敬亭》、张岱《陶庵梦忆·柳敬亭说书》、钱谦益《牧斋有学集·书柳敬亭册子》、余怀《板桥杂记·轶事》、夏荃《退庵笔记·柳敬亭》等。
黄宗羲改写《柳敬亭传》究竟成功与否,也只能是见仁见智各有千秋了。有人说他详略得宜,主旨明确,改写成功;但,也有人觉得,文字虽然简洁精炼,但生动性与趣味性就差了一些。
校对 陶善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