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4年7月19日,曾国荃率领湘军攻入太平天国天京城,忠王李秀成带领幼天王突围而出,不久被乱军冲散。
7月22日,李秀成被俘,幼天王生死不明。
比起幼天王洪天贵福,还有干王洪仁玕,忠王李秀成对湘军实际构成的威胁显然要大的多,如今这唯一还能号令太平天国残军的实力人物成了阶下囚,对破城之后漏了一网大鱼的曾国荃曾老九来说,这消息无疑让他太高兴、太兴奋了。
破城却未俘敌首!得知这个重大消息后,曾老九终于可以立马弥补这个遗憾了。
把伪忠酋给本帅押来,本帅现在要亲自审他一审!
想到自己和李秀成死磕多年,眼下终于能一睹对方阶下囚的惨样了,曾老九特意指示手下大将箫孚泗,先造个大木笼子,把李秀成绑扔进笼子里,再押上堂来。
多年仇敌,胜败已定,像曾老九这样的武人当然要逞自家威风,灭他人志气!
很快,四名大兵肩抬着大木笼子来到了堂上。
穿着二品文官朝服的曾老九朝木笼子里一瞅,李秀成虽骨瘦如柴、痛苦不堪,但在木笼中却还能摆出一番气定神闲的架势。
这情景让曾老九很冒火。
你就是伪忠酋李秀成?曾老九的嘶吼质问毫无新意。
本王正是。答这话的时候,李秀成语调很安详,状态很镇定。
被这牛逼气概震慑的,曾老九半天竟没问出第二句话来。
伪幼天王到哪里去了?片刻之后,曾老九终于又迸出了这么一句。可刚迸完,曾老九就后悔了,这他妈迸的啥呀,一不留神等于把还没抓到伪幼天王这事给迸漏了,太傻逼了。
李秀成看着曾老九,嘴上说,不知道;心里却说,傻逼,谢谢你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
如此一来,恼羞成怒显然不能满足曾老九的情绪需要了。
哈哈哈!李秀成,你也有今天!此时,曾老九唯有用癫狂大笑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窘态。
然而,癫狂大笑之后一定是气急败坏,否则没法补偿自己受伤的心灵。
但此时的李秀成就像一个胜利者,既傲慢又藐视地拒绝了曾老九的一切审问。
曾老九什么反应呢?
只剩气急败坏地动粗了。
只见曾老九拿起桌案上的铁锥子,朝着李秀成大腿上去就是两下猛戳,之后更是下达了割肉命令,给老子割他的肉,一块块割,割死拉倒!
以上就是曾老九审问李秀成的大体经过。
当胜利者只剩下杀的时候,心理的赢家其实是失败者。
因为你只能让失败者死,却没能让失败者低头。
但几天后,胜负的天平重新倾斜了,因为曾老九他哥曾国藩来了。
刚到重新被叫回金陵的天京,当晚,曾国藩就要求审问李秀成。
曾老九说,大哥,明天到大堂上去审吧,我陪大哥审。
曾国藩却说,不坐大堂,就在小屋子里审。
听到大哥这么说,曾老九为难了,大哥,小屋子审不了呀!
曾国藩不解地问,为什么审不了?
曾老九的回答让他哥很无语,笼子太大,小屋进不去。
到这,曾国藩才知道他这只会干仗的弟弟一直把人李秀成关在笼子里。
放他出来,叫个人押来就行了。说完,曾国藩进了小屋。
正所谓不向失败者扬威才是真正给对方下马威。
待李秀成被押到,见到小屋中端坐的竟是湘军一号统帅曾国藩,他不由地为之一惊,一震。
这还是曾妖曾剃头吗?
就在李秀成大感意外的时候,曾国藩说话了,给他松绑。
听到这话,李秀成不由地又把曾国藩刷了一遍。
就这么简简单单,既刻意又自然的两三下,曾国藩实为攻心的谈话氛围就算是造好了。
正式谈话一开始,曾国藩就把他弟曾老九甩出了几条街,李秀成,本督问你几件事,你都要从实招供,不得胡说。
既有严厉的意味又有和缓的氛围,是审问,审问中却又透着长者式的忠告,因此又像是促膝恳谈。
果然,这话李秀成听后十分受用,只见他平静和缓地回曾国藩道,可以。
按一般套路,曾国藩要问的几件事应该是眼下之急,让人没想到的是,他却避重就轻的厉害,所问的几个问题全是无关痛痒的陈年旧事,那感觉就跟老朋友谈过往家常是的。
咸丰十四年守田家镇的是燕王秦日纲,后来在船上搜到你们许多文件,称燕王是孙日昌,他们是一人还是两人?
林绍璋在湘潭被我军十战十败,此人并无本领,为何封王?
曾天养与林绍璋同到湖南,死在岳州,那人是一把好手,资格又深,何以反比林绍璋权小?
这就是曾国藩打听的三件旧事,这哪里是审问,分明就是老友巷论,更关键的是,曾国藩上来就称秦日纲为燕王,而不是伪燕王,这一悄无痕迹的拿捏可以说完全就是奔着解除李秀成戒备心去的。
一点悬念没有,面对这样的问题,这样的姿态,李秀成把三个问题全回答了,而是话说的还很爽快。
三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一点不重要,因此咱们姑且略过去,还是来看曾国藩接下来的说法。
开始高级了。
在听完李秀成的回答后,曾国藩又问,我再问你,林凤祥、李开芳、林启容死后都封为王,罗大纲、周国虞、叶芸也为你们出了大力,为何又没有封王呢?
此话一出,李秀成立刻陷入了十分感慨,怎么会这样!曾妖的困惑居然和自己心中的不平这般的如出一辙,英雄所见真叫一个略同呀!
可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一说那就要把心中对洪秀全的不满说出个大半来,能怎么办,只能敷衍过去。
但此时越是敷衍,那就越说明曾国藩问到了他的心坎里,因此,曾国藩丝毫不计较。
然而,他人之事难以评说,轮到自己又当如何呢?
接过上一个让李秀成感慨难言的问题,曾国藩火候很到位地加码又问,这一回他要狠狠地扎一扎李秀成的内心。
李秀成,本督听说洪秀全虽封你为忠王,但骨子里并不认为你忠于他,时刻提防你,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拼死为他卖命呢?
听曾国藩这么问,李秀成五味杂陈,犹豫片刻他只能这么说,我主有大过于人之处,非我辈所能及。他封我为王,有大恩大德于我,虽对我有所怀疑,但我还是要忠于他。我这是愚忠。
当愚忠这俩字从李秀成嘴里冒出来的时候,抬眼再看曾国藩,他完全没想到,缠斗多年的死敌竟能像知己故交一样为自己鸣不平。
抓住对手的这个感慨,曾国藩紧接着又进一步,李秀成,你陷贼中数十年,身为贼首,罪大恶极,但刚才如你所言,你是出于对洪秀全的愚忠,本督可以理解。现在本督告诉你,洪秀全的儿子已经死了,现已传首京师。
啥时候用谎言抄对方后路最合适?就是这种时候,对方感慨万千,就快或经已经把你当朋友的时候。
曾老九听他哥这么斩钉截铁地睁眼说瞎话,心里那叫一个佩服。
李秀成沉默了,沉默中带着迷茫和自责。
但曾国藩却没给李秀成太多的喘息时间,曾国藩知道此刻距离他内心缴械已经不远了,此时只要大义凌然地给他指条道,他必将彻底丢盔卸甲。
于是曾国藩又说了,李秀成,你的幼主以及他的几个弟弟都已死,洪秀全一家已绝了,你还愚忠于谁?
确实没法愚忠了。
曾国藩要的就是这种心理效果,所以他跟着就用大义凌然的腔调给李秀成指起道来,李秀成,本督既恨你作恶多端,又爱你是个人才,本督一向爱才重才,倘若本督向朝廷申报,饶你不死,你肯归顺朝廷吗?
曾老九一听这话,立马不干了,哥,李秀成杀了我湘军多少弟兄,饶不了他呀!哥,一刀剁了吧,哥!
很多时候,高明的表演者身边一定要有蠢货配戏,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冲击对方心理,此时的曾老九就扮演了这样一个角色,他越是叫唤,曾国藩越有进一步让李秀成彻底缴械的砝码。
人才难得呀!九弟,洪秀全前前后后封了两千多个王,我看真正能打仗的,前期只有一个石达开,后期只有他李秀成。
绕了一大圈,曾国藩借曾老九的叫嚣终于为李秀成说了句甚是欣赏的公道话。
听到这话,李秀成内心除了欣慰,几乎啥也不剩了。
而此时曾国藩呢,更毒辣了,他要用一番折中的说辞彻底拿下眼前这个已经不堪一击的人。
李秀成,本督知你不愿为朝廷效力,怕遭昔日兄弟唾骂,本督不为难你,倘若你能为本督劝告金陵以外的长毛放下刀枪,不再抵抗,本督将可以送你回广西老家,并传谕将士不杀你老母妻儿,让你一家团聚,长作朝廷良民。
到这,李秀成算是完全被诛心了,他所有的反应只剩下一个劲地问,真的吗?老中堂!
老中堂,真的吗?
但对此时的曾国藩而言,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李秀成已经彻底束手就擒了。
随后的曾国藩为我们上演了这段历史的最后一课,当敌手彻底缴械后,你要做的不是对曾经说过的话负责,而是要理智地抽身而去,有些敌手,无论你怎么与他推心置腹都行,但推完了置完了,一定要抽身而出,重新把他看成待宰羔羊。
正是因为曾国藩是这样的段位,所以李秀成必死。
尤其又让曾国藩看到了投诚的松王见到李秀成时行的那一番跪拜大礼,那必死之后就一定得加上无疑二字了——
结局来的很快,8月7日,李秀成在吐完他能吐的所有东西后,立即就被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