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高层在如何对待孔子及其学说的问题上,似乎陷入了一个难堪的境地。一方面洪秀全需要将民众从顽固的本土世俗信仰中撕扯出来加入拜上帝会,首先就要打倒以孔子为偶像的儒学;但另一方面随着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出于维护自身统治的需要,太平军高层又需要搬出孔子来宣扬忠君节义的价值观。但这次读书人和百姓都选择了不买账,想要吃尽两头好处的太平军高层这一回是真的玩砸了。
为何被历代统治者玩出花样的愚民法宝“儒学”,到了太平天国高层手里却成了烫手山芋。说到底是因为洪秀全创立的拜上帝会在本质上是一个四不像、缝合怪。洪秀全的所谓启示梦境就是他日常祭祀和自小熟读《玉历宝钞》(描画地狱的劝善奇书)的心理映射;创教之初他对基督教的全部了解都只来自于《劝世良言》,一本掺杂《圣经》零碎故事和大量作者想法的传教小册子;他效仿摩西十诫为信徒制定的六诫,每一条都是传统儒学倡导的道德规范;虽然洪秀全始终没考上秀才,但他的骨子里始终是一名儒生,即使他不愿承认。
上帝教人不信偶像,因为洪秀全教书先生的身份,书塾里写着“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位”的孔子牌位便首当其冲地遭了殃。连带着周围的孔子四大贤徒、十哲和历代朝廷下旨配祀的众多圣贤牌位,这些尺寸不一的一百多个牌位被洪秀全、冯云山几人全部清除。看着空荡荡的供桌洪秀全长舒了口气,这间被异端神像污染的书塾干净了,而且一想起年少时没被这些先贤的文章折磨,他的心情就无比愉悦。当然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在与村里的父老、秀才诗文对骂后,洪秀全不出意料地丢了饭碗。
起义前的洪秀全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精心修饰自己当年的奇梦,这关系到自己的宗教地位是否稳固。其中就有公开攻击儒学的内容,洪秀全说自己的天父上帝称《旧约全书》和《新约全书》所述句句真言绝无谬误;而反观儒学典籍则有甚多差错,有纵容妖魔作怪之嫌。天父还指责孔子借学说愚弄天下百姓和读书人,使其不知有上帝,只知有孔圣人。天兄耶稣也责备孔子以“缪书”蒙蔽二弟洪秀全,使其徒费光阴难以早早拯救世人。
奇梦中孔子面对众神的责难,心中有愧想要和妖魔一同遁走。洪秀全受天父之命率众天使擒拿住孔子,将其捆绑鞭打。面对孔子的再三告饶,天父念其功过可抵,开恩准他在天界享福,但不准再下凡间。
天京城里一个叫作张炳垣的秀才纠集了约六千名心怀不满的士卒和百姓谋划叛乱,他们密谋在拂晓打开天京城门引清军入城,不料清军将领疑心有诈延误了战机,而且两方使用的历法相差了六天,待清军发觉时叛乱者早已伏法。永安城里明察秋毫的杨秀清这次被聪明的张炳垣耍了个团团转,他先是将告密者以鸦片罪斩首,后又把张炳垣胡乱供出的三十四名太平军将领全部处死。由此可以看出杨秀清不是分不清忠奸,而是此刻的天京城已经暗流涌动,他选择了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杨秀清重拾儒学主流价值,事实上是对太平天国道德价值困境的一种补救,因为当时已有相当数量的读书人、百姓对太平军的统治极为不满。太平天国的克星湘军团练首领曾国藩敏锐地发现了太平军这一致命软肋,并向天下发布了一篇讨贼檄文,一度在华中地带广为传播。
檄文大致内容是:自尧舜禹三代以来,历代圣贤发扬儒学,匡扶人伦尊卑。而长毛贼窃外夷教义,上下无序皆称兄弟。农民不能耕种、商贾不能经商、儒生不能读书,中国数千年的礼仪道德一朝丧尽。这不仅是我大清的灾难,更是千年儒学的灾难,至圣孔子、亚圣孟子皆痛哭于九泉之下。但凡读书识字的人,怎能袖手旁观,不为儒学付出自己的作为呢!
尽管太平军构想和施行了一系列均贫富、拉拢贫苦百姓的措施,但是刻在中国民众骨子里的儒学基因是无法被抹去的,其中也包括太平天国自己的高层。而一旦在道德价值之争中败下阵来,外有誓死捍卫儒学的士绅团练,内有道德价值混乱的信徒百姓,太平天国的衰亡也就在所难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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