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44年,大明崇祯十七年,“闯王”李自成率军攻入京师。
城内烽火烛天,内城陷落。
崇祯帝心知无力回天,他回到宫中,对结发妻子周皇后慨叹:
“大势去矣,尔为天下母,宜死。”
这样的话,就像是当年西楚霸王项羽那一句:“虞姬虞姬奈若何”。
——不要以为“霸王别姬”是一个凄楚的爱情故事,
其实逼死虞姬的,正是蛮横且自私的项羽。
崇祯帝与周皇后抱头痛哭,两人连饮十几杯酒,侍从们伏在地上,仰视不敢动。
周皇后自缢。
崇祯帝唤来自己的三个儿子,让大臣带他们进入民间。
“此何时,可弗改装乎!”
都啥时候了,咋还能穿这样的衣服。
崇祯帝亲自为儿子们换上旧衣服,叮嘱说:
“尔等今日是太子,王城破,即小民也,各自逃生去吧。”
他又嘱咐儿子们,到了外面:
“尔等切要谨慎小心,若逢做官的人老者当呼为老爷,幼者呼为相公,若遇平民长者呼为老爹,幼者呼为老兄,或称为长兄,呼文人为先生呼,军人为户长,或称曰长官。”
真是穷途末路,深宫中的皇子们,何曾称呼别人是“老爷”?
事已至此,作为父亲,崇祯叮嘱儿子们要学会卑躬屈膝以求生。
“尔三人何不幸而生我家也!”
你们三人为何如此倒霉,偏偏出生在我家?
三位皇子出宫后,崇祯帝提剑来到后宫。
崇祯对着女儿泪流满面:“尔何为生我家。”
说罢,挥剑砍下,公主惊慌失措中用手臂阻挡,结果被砍断胳膊,昏死过去。
——在《鹿鼎记》中,金庸把断臂的长平公主写成了后来的“独臂神尼”九难。
随侍太监王承恩随之自杀。
这是一个让人感触的结局——
人人都想当皇帝,可谁知做皇帝也会身不由己。
随后清军入关,顺治皇帝祭告天地祖宗,成为华夏之主。
但就是这位顺治皇帝,最后想要出家,他写下一首长偈,其中写道:
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我本西方一衲子,为何生在帝王家?
一、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
李煜,千古词帝。
生性淡泊的他本来最不应该成为帝王。
他是南唐国君李璟的第六个儿子,原名李从嘉。
不巧的是,二哥到五哥全部夭折,
李从嘉这人生得又不太一样,史书上说他“丰额骈齿、一目重瞳”,
说白了就是:大脑门,龅牙,一个眼睛里有俩瞳仁。
这形象怎么看都有点惊悚,不过在古代,这是帝王的标配——
据说,大舜和那位暴躁的西楚霸王,都是双瞳。
他还给自己起了很多隐者的名字,比如:钟山隐士、白莲居士等。
在当时大哥还没来得及为难这个六弟,
因为他们有一个叔叔,极有能力,简直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大哥不知用了什么招,把叔叔给毒死了,
结果,或许是良心不安,不久后,作为太子的大哥也去世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李从嘉只好登上帝王,改名李煜。
其实在当时,李煜接手的,真是一个烂摊子:
在北边,赵匡胤经过“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成了宋太祖,
李煜吓得上表表示臣服,纳岁贡,
他宣布去掉“南唐”国号,改成“江南国主”,
即使如此,赵匡胤还是只回复一句: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南唐亡国是难以避免的结局。
在当年,李煜曾让自己弟弟李从善代表自己到大宋递交降表,结果被扣留。
李煜思念弟弟,又被眼前的困境缠绕,于是就写下了一首《长相思》: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及至到了后来,南唐灭亡,李煜被押入大宋京师,被封“违命侯”,
他的词作更是浑然一变,隐隐有了宗师气象。
国破之后,李煜的词成了后世文人争相模仿的对象:
他写“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从此,“西楼月”就成了一个冷清的意象;
他写“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一个“又”字,被后世文人模仿不断。
吊诡的是,李煜那一首《长相思》,600年来无人能及。
有人说,因为这首词不重文字,而在于情感的抒发,
诗词之中,唯有情,很难被模仿。
但到了清代,终于有一个词人——纳兰性德,“模仿”李煜的词,写出了另一首《长相思》。
二、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
纳兰性德,原名纳兰成德的,因为避讳太子保成而改名为纳兰性德。
当时,民间流传一句俗语:
“要做官,问索三;要讲情,问老明。”
“索三”就是索额图,而“老明”,就是纳兰明珠。
纳兰性德是明珠的长子,字容若,号楞伽山人。
他自幼聪颖,饱读诗书。
17岁时,进入国子监,被祭酒徐元文赏识;
18岁参加顺天府乡试,中举人;
19岁参加会试中第,成为贡士。
康熙十二年,纳兰性德因病错过殿试。
直到三年后,他补殿试,最终考中第二甲第七名,赐进士出身。
在康熙时,纳兰性德一直被皇帝赏识,授一等侍卫衔,经常随驾出巡。
深夜里,寒星点点,帐内孤灯一盏,多愁善感的纳兰忍不住写下了那一首《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这首词被收录在纳兰的词集《饮水词》中。
“饮水”的由来,便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有人说,纳兰性德的“抄袭”之作,比李煜的原作更加惊艳。
其实,对于文人来说,向来是“文无第一”。
纳兰性德的词与李后主的词有些相近,在词作中,两人流露出的,都是真性情。
李后主生命最后的时刻,是和小周后一起,体验着“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而纳兰性德,他的悼亡之作更加让人动容。
康熙十三年,纳兰与两广总督的女儿卢氏成婚,
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不过,这世间最无奈的,就是——刚极易折,情深不寿。
纳兰性德曾经写过一首《木兰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后来还有一首《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人生若只如初见,是初相见的欢喜;
当时只道是寻常,是追忆不到的旧日时光。
对于文人来说,这是难得的天赋,但同时,也是软肋。
三、感人心者,莫先乎情
心思太过细腻的人,往往能写出真情,但也容易感怀时事,伤春悲秋。
所以这样的人,会成为天才,
而对应的代价,就是短命。
康熙二十四年,暮春。
纳兰性德抱病与友人相聚长饮,随后一病不起。
七天之后,溘然而逝,时年31岁。
文学史上,有太多这样的天才,他们就像一颗流星,虽然明亮,却灿然而逝。
毕竟,生命的长度,并不取决于呼吸的次数,而在于那些让人悸动的瞬间。
由此来看,李煜不朽,纳兰性德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