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默玉,被称为“清朝最后一位格格”,人如其名,就像一块被世俗尘封了的和田玉,只能在不知名的角落默默散发着独属于她的内在光彩。
每逢时代变更,就伴随着一批新、旧事物的替换,很不幸的是,金默玉的家族就被划为旧事物的一员。
01、生不逢时
1918年的辽宁旅顺,一座占地广阔却又显露出些许落魄的贵族大院里传来几声婴儿的哭声。
金默玉,这位清朝末代肃亲王爱新觉罗·善耆的女儿出生了,而她的本名就是爱新觉罗·显琦,是肃亲王与第四侧妃的幼女,排行第十七。
身为王府幼女,本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可偏偏时运不济,在她出生时,清朝皇室已经被逐出紫禁城,父亲肃亲王也是拖家带口在东北流亡。
一心寻求复辟之法的肃亲王在东北找上了日本人合作,当时的王室贵族早已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只能躲在这卖国求荣的伪满洲政权下自欺欺人罢了,原本的一朝格格,如今也只剩一个名存实亡的头衔在身。
肃亲王
但金默玉最让人感叹其生不逢时的地方还是她本身的性格。
肃王府虽然落魄,可该有的规矩都保留了下来,尤其是在女孩子方面的规矩,那就更多了。
就比如在宴会上,按规矩,年幼女性要是去夹远处的菜是非常不雅的一件事,所以这种不雅观的事通常都是由奶妈代劳。
但奶妈一样菜只会夹一点,即使吃不饱也不能表露出来,回家了再由奶妈给开小灶。
对于王府里的各种规矩,金默玉的兄姐都无条件遵守,而金默玉却想要更多自由。
王府要求格格出门要有奶妈看着,金默玉去上学奶妈也跟着,她觉得别扭坚持不要,姐姐们因此都叫她“革命儿”。意思是她性格执拗,不被繁文缛节所约束。
肃亲王去世前将儿女们都送出国留学了,当时的金默玉才4岁左右,从小接受着西方的教育使得金默玉从未以一个王室身份自居。
日本留学期间,溥仪曾来访问过天皇,那一次她们这些在日本留学的皇室后代都去观望过溥仪,不少人都还秉持着清朝的规矩,恭恭敬敬的行礼。
但金默玉却毫无动作,只把台上的溥仪当作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远房亲戚。
随着年龄的增长,金默玉的性格愈加突出,从小和她的哥哥姐姐们一同在日本接受的西式教育,让她的思想再不受王府旧事物的挟制。
在她19岁时,她告知家人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四处游历的女记者或者歌唱演员。
这在当时传统的王府家族里那就是大逆不道的行为,身为格格,怎能从事这种职业,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可金默玉却毫不在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她被迫中断学业返回中国,北京的街头上出现了一位烫着时髦的卷发,穿着大方得体的旗袍的女子。
此时的金默玉已经是一家日本公司里的顾问,工作轻松还不用在公司待着,每天过着上班闲逛,下班娱乐的生活。
还时不时与同龄人骑骑马,打打网球,与王府格格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而就是这样一位拥有新思想,崇尚新风潮的王府格格,在之后的生活中却四处碰壁,挫折连连。
02、落难公主与穷画家的故事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多少年轻女子渴望过这样的爱情,在自己的一生中遇到那个独属于自己的良人。金默玉也曾渴望过,可现实却把她从幻想中揪了出来。
以前哥哥姐姐都还在的时候,她还是王府最受宠的幼妹,吃喝玩乐去哪都不用付钱,从不需要为衣食住行考虑,也习惯了这种随性消费的生活。
可直到1949年,解放军进城了,哥哥姐姐们走得走、逃的逃,把能带走的家产都带走了,只留下100大洋还有一大家老弱病残给金默玉。
这就真的把她难住了,得想办法维持生计啊,怎么办,这位毫无生存经验的十七格格开始变卖家产,能卖的都卖掉,留声机、皮衣这种稀罕货还是能卖不少钱的。
可偏偏格格她不懂市价,那一大堆皮衣被她当成普通衣服给卖了出去,这卖的钱哪够吃喝啊。
正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金默玉这位王府格格开始织起了毛衣,勉强三天能织出一件,可是还不够一家子人的买菜钱。
后面又开了个洗衣坊,自己习惯了用上好的肥皂,做生意也没想着差点质量,结果生意做下来买肥皂的钱比挣的钱还要多。
实在没钱了,就只能借了,堂堂一个格格沦落到借钱求生存的地步说是落难公主也不为过了。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1952年,远在香港的大哥给她寄来了一笔生活费。
这一次金默玉终于吸取了以前的教训,本来想着开个洋气点的西餐厅,应该不少人来,结果生意惨淡。
后来仔细调研了一番,发现京城不少四川人,于是转型开了个川菜馆,一下子门庭若市,生意好转起来。
所谓“福祸相依,否极泰来”,或许是沾了这次转运的福气,金默玉不久后便遇上了今生的第一任丈夫。
马万里在当时是个极富盛名的画家,出生于一个中医世家,是有着“江南第一圣手”之称的清代名医马培之的曾孙,从小接受着良好的教育,但是身体不是很好,常年疾病缠身。
1953年春,他来北京治病,但是当时住的地方是女儿和女婿的房子,女儿又刚产子,一大家人挤在一起甚是艰难。
马万里就打起了卖画的主意,也正是这样,他与时任北京和平画店的经理许麟庐相识并结为好友。
1954年初,金默玉来到和平画店,顿时就被一幅荷花画给吸引住了,连忙问许麟庐画家是谁,许麟庐便把马万里的名字告诉了她,说有机会介绍两人认识。
许麟庐
好巧不巧,就在几天后金默玉又来了画店,此时的马万里也在,两人就在许麟庐的介绍下相识。
金默玉为何如此懂画,这与王府的一位门客脱不开干系,他就是著名画家陈半丁,打小金默玉便在他旁边观摩,耳濡目染下,她对艺术也有着强烈的追求。
金默玉与马万里是相识于艺术的,就宛如高山比之流水,知己难觅,佳人难逢。
短短几次接触,两人便互生情愫,金默玉请马万里来自己开的饭馆吃饭,马万里也送给金默玉一方印章当作定情信物。
就这样,两个本不该在同一个世界的人走到了一起,一个王朝覆灭后的“落难公主”,一个愁于挣钱治病的穷画家,两人就这样结婚了,大红色的喜帖背后,是一个王朝的过去和一个新生的未来。
03、我的姐姐是川岛芳子
“她叫川岛芳子,也叫金碧辉,是个大汉奸,也是你的十四姐!”短短一句话,换来的是长达15年的牢狱之灾。
1958年2月,距离春节仅剩5天,家家户户洋溢着幸福的气氛,但此时的金默玉家中却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把她带走!”为首的人发号施令道,“金默玉,父亲是想复辟清朝的肃亲王爱新觉罗·善耆,姐姐是川岛芳子,害死我们无数同胞的大汉奸!现在要对你进行调查,请你配合!”。
金默玉被带走了,随之消失的,是她十五年的时光,是她曾经拥有过的美满婚姻。
在狱中,为了不连累丈夫马万里,她毅然决定与他离婚,选择独自承受狱中的痛苦。
回想与马万里在一起时的生活,这或许是金默玉心中永远的痛。这段相识、相知再相恋的爱情,终究走向了悲剧的舞台。
在离婚后不久,马万里也失去了自由,直到1979年才重获自由,却因身体原因不久便去世,在他的枕头下面还放着与金默玉的婚纱照。
恨姐姐吗?在监狱里十五年,金默玉何尝没想过这个问题,可她毕竟是自己的亲姐姐。
虽然其他哥哥姐姐们都不想与她来往,但金默玉眼前浮现的还是自己感冒时跑到她家去寻求照顾的场景。
当时金默玉在伪满洲新京女子学校读书,川岛芳子也因为做事风格太高调被日本人从上海调到了长春,回长春后,川岛芳子就去学校看望了金默玉这个幼妹。
“小不点!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念书啊?”校长办公室里,一身军装,有着干练短发的川岛芳子对着眼前的妹妹说道,“有什么事就来找姐姐,姐姐就住在附近。”
金默玉其实并不想来见她,因为哥哥姐姐们都说她不是个好人,但见过面后又觉得她并不是很坏。
有一次金默玉在学校着凉感冒了又不想回家,怕被哥哥姐姐责怪,就跑去找了川岛芳子。
在川岛芳子家里,金默玉得到了很好地照顾,后来老师过来询问情况想带她回学校,川岛芳子便说道:“我家的小不点生病了,这几天就在我这住着,我来照顾,病好了再去上学。”
这次过后,金默玉与川岛芳子之间的关系便亲密起来了,时不时川岛芳子还带着金默玉去舞厅跳舞,教她一些华丽漂亮的舞步。
真要说恨,应该说是恨川岛芳子的养父川岛浪速吧。
据金默玉后来的回忆,川岛芳子在5岁时就被过继给了川岛浪速,5岁能懂什么。
如果想误导一个人的思想,那从这个年纪开始是最容易的,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以一个日本人的身份自居,周围的成长环境也会对她的性格造成巨大的影响。
川岛浪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一个三等翻译官,肃亲王在世时他做足了表面功夫,利用肃亲王迫切寻求复辟的心大肆敛财发家,在肃亲王过世后就霸占了王府家产。
金默玉有次与其一同吃饭,还没吃完他就突然把袜子脱了向后一甩,在金默玉的心中他就是个毫无教养的小人。
这样的人所处的家庭环境可见一斑,而在川岛芳子去到日本后,还曾受过川岛浪速的侮辱。
川岛浪速和川岛芳子
糟糕的家庭环境加上被侮辱的经历,让川岛芳子的性格变得孤僻冷漠,只有在面对金默玉这个幼小的亲妹妹时才显出几分温和。
也正是这几分温和,让金默玉对这个姐姐提不起来恨意,虽然无法原谅,但更多的还是惋惜与无奈吧。
04、苦难过后的新生
长达15年的牢狱之灾,一般人无法承受,都说风雨过后是彩虹,金默玉也确实遇见了她人生中的另一道光。
1973年,金默玉刑满释放,到了天津茶淀农场,成为了一名农场工人。
遭逢大变,她生怕被别人知道自己满清格格的身份,以前直率多语的性格,如今变得沉默寡言,工作的时候也只是埋头苦干,避免与他人有过多的交流。
偶尔听别人谈起某个皇室后代,尽管以前都是兄弟姐妹,现在也只能装作不认识。
金默玉痛恨自己的皇室身份,如果她不是格格,她可以正常组建家庭,也不用遭逢如此大难。
直到有一天,一个朴素的农工施有为拿着一把自制的铁锹和一本日语版的《人民中国》走到了她面前。
铁锹是给金默玉造的,干活能省劲不少,书也是给她的,他知道她懂日文,他是施有为,只会默默关心金默玉,不在乎金默玉过去的身份,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只在乎金默玉。
很快,他们便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就是施有为找农场里的几个单身汉借了120块钱就办了。
结婚后的两人过上了平淡的生活,由于年事已高,两人也没有孩子,平时也就是互相扶持。
施有为是上海人,还有几个亲人在上海,金默玉这边没什么亲人了,有也装作不认识,于是两人商量着一起去上海探亲。
1976年,两人踏上了去上海的旅程。但监狱里积攒的伤病以及常年在农场从事重体力活的劳作让金默玉病倒在途中。
不得已,农场只能给她办了病退,工资降了,每月还得给婆婆寄钱啊,这时她想到了一个贵人,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求人,只是为了一份工作。
1979年,金默玉给那位贵人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大致是:“我如今已经干不了体力劳动了,但是还干得了脑力劳动,请帮我找份工作。”很快就有了回信。
再次站在北京的街头,金默玉内心感慨万千,曾经这条街上有一个打扮时髦,天真率性的格格,如今她一身布衣,年过花甲还在为生计奔波的平凡老人。
有时又何尝不羡慕远嫁蒙古的那些姐姐们呢?
最起码在本该相夫教子的年纪能够享受阖家团圆的幸福,而不是在监狱里做玩具、干劳动、做鞋,还得带着从未有过的虔诚。
或许是这份虔诚打动了上天,于是让施有为来到了金默玉身边。
1992年初,金默玉有了开办日语学习班的想法,施有为积极支持,两人将家里的全部积蓄都拿出来去购买了书桌、教材等学习用品,拼拼凑凑开办了“爱心儿童日语班”。
但一个班产生不了多大的效果,金默玉是一个固执的人,她想办一件事就想把它办得最好。丈夫施有为也了解妻子,在背后无条件地默默支持着她。
把班办成学校,不管当时还是现在那都需要一笔不小的经费,为了凑齐这笔经费,时年75岁高龄的金默玉从1993年起在日本和北京之间奔波。
同学、朋友、亲戚,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她都没有放过,除此之外,她还在全国各地四处演讲,用了数年时间,终于筹足了办学所需经费。
1996年5月,位于河北廊坊市开发区的爱心日语培训学校正式挂牌,成为当时国内设施最齐全的民办日语专修学校。
“喜怒哀乐这四个字里,怒和哀,是要埋在自己心里的,喜和乐是要拿出来分享的。”这是金默玉在晚年时光里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刚创办完学校,她便已经年近耄耋(八、九十岁),按理说,该休息了吧,坎坷一生也该享福了,可金默玉却没有就此停下脚步。
在日语学校发展几年趋于成熟之后,她开始打起了大学城的主意。一枝独秀不如百花齐放。经过交涉协商,她与几个合伙人一起将这个计划坐实了下来。
20世纪90年代末期,廊坊东方大学城建成了。
谁能想到,曾经的那位把一大堆皮衣卖出一件普通衣服价格的格格,如今已经成为一个大学城的兴建人了。
十七格格不在了,现在的人们只知道金默玉,而金默玉也不会去想那个十七格格。
就如她后来所做的,在廊坊买了一套房,就此定居下来,很少再回北京,也断绝了与同族之间的来往,在邻居的印象里,她只是个很厉害的老太太。
金默玉的晚年生活是快乐、幸福且充实的。就像一个轮回,又回到了幼年时的率性,不同的是再也没了旧事物的约束,她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2014年5月26日,金默玉在北京因心脏病发逝世,享年95岁。
参考文献:
1. 金默玉,中国最后一位格格. 马戎戎.《环球人物》. 2007-03-16
2. 末代格格沉浮录. 杨鹏.《人民文摘》. 2007-04-15
3. 最后一位格格金默玉的曲折人生. 刘路.《世纪》. 2015-0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