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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政府对在意大利的第一轮较量中,轻而易举地取胜颇感意外,不免有点飘飘然。
由于这是中国对列强的租借要求取得的第一次毫无代价的胜利,朝廷的守旧派仇洋的态度更加坚定。
意大利军政府虽然召回了马蒂诺公使,但仍然面临如何收场的问题。保守派的《晚邮报》公开指责政府外交的失利,而将马蒂诺公使作为替罪羊。
左派议员则在议会大吵大闹,要求外交部对此事做出合理的解释。其他的政党也由于种种不同的原因,对意大利政府在华的政策提出异议。一些政府要员借机联名辞职,引起政坛的混乱。
应该说,大批的政治精英借此事抛弃政府正是反映了“自由主义的意大利”对极端保守的军政府的不满。然而,如坐针毡的政府仍然力图挽救,坚持要在中国夺回面子,因为佩鲁内阁无法解释中国政府为何能以公开的、残酷的方式羞辱意大利。
此时,意大利驻华使馆已无人负责,因为英使窦纳乐也即将回国度假。于是,意大利政府的首要任务是立即选派新公使赴任。
外交部一开始想把驻日公使奥里菲尼调往北京,但卡内瓦若外交大臣却属意他的表弟,刚从北京临时代办任上回国的萨瓦戈侯爵。
萨瓦戈三十几岁,头衔不过是二等秘书。在一般情况下,这种越级晋升的机会是极为难得的,但是萨瓦戈不愿接受此项任命。
首先,他从来就不喜欢北京。
1897年他第一次赴京时,就觉得北京一无是处,与《马可·波罗游记》中的北京大相径庭。德国公使海靖的夫人伊丽莎白在日记中记载道:
在此之前,萨瓦戈在开罗和马德里任过职,与北京的生活和社交条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萨瓦戈多年后在回忆录中也说:
此外,萨瓦戈不肯赴任的更重要的原因是不愿替马蒂诺公使闯下的大祸收拾残局。
于是,他以父亲病重为理由,向外交部请求换人。但外交部不同意,并以抗命的严重后果对他进行警告。不得已之下,萨瓦戈向病中的父亲发了一封电报。
老侯爵回电说应当赴任,并说不要为他的健康担心,他“7日之内即可下床”。其实老人的病情严重,刚刚动过大手术。
萨瓦戈于1899年5月赴华就任。
为了威胁中国,他率领了一支由4艘军舰组成的小舰队。当到达上海时,萨瓦戈有意在沪暂驻,不愿启程北上,以向中国政府示威,逼迫总理衙门重开谈判。
这种喜剧式的海军示威未能奏效。
同时,意大利的国内政治也开始出现危机,外交大臣卡内瓦若引咎辞职,而佩鲁首相在重新组阁期间发生困难,找不到外交大臣的人选。
此时的外交部是一个烫手山芋,佩鲁中意的人选都不愿接受此职。前首相鲁迪尼、前外交大臣威斯孔第·维诺斯塔等都不支持政府在远东的政策。
鲁迪尼甚至私下里告诉法国驻意大使巴莱尔:
自由派著名的政治家乔里蒂一开始是支持佩鲁政策的,现在也开始改变立场。佩鲁最中意的是民族主义狂热分子西尼·索尼诺,此人也是国王喜欢的人物。
然而,索尼诺明告佩鲁此举不妥,因为这样做就会促使自由派和左派联合起来反对政府。他提出了一个关键的人选,还是请威斯孔第·维诺斯塔重掌外交部,这样各方都能接受。经过多次劝说,威斯孔第·维诺斯塔表示接受。
新任外交大臣威斯孔第·维诺斯塔出生在米兰世家,与殖民主义的狂热分子和南方政治家都有很大区别。
他对意大利的国家利益看得很清楚,而且在外交政策上采取比较现实的态度,注重实力与目标的平衡关系,绝不愿意铤而走险。他意识到意大利在三门湾事件中脸面已失,现在需要做的是以最小的代价收拾残局,尽量挽回意大利的国际威望。萨瓦戈使华时,外交部曾指示他采取强硬态度。
1899年5月到达上海以后,总理衙门对他不予理睬,所以他向罗马当局建议立即采取军事行动。
他报告说在途经新加坡时,曾会晤回国度假途中的英使窦纳乐,窦纳乐对意大利表示支持,并说中国如果在这件事上获胜,不但将损害意大利的威望,同时也损害整个公使团的威望。
有此先例,中国政府将更加肆无忌惮,忘乎所以。
新任外交大臣对萨瓦戈的建议不以为然,他明告萨瓦戈意大利议会和公众舆论都反对夺取三门湾的政策,所以最好是在华获取一个岛屿,对国内国际都有个交代。
萨瓦戈大为不满,他认为新外交大臣的指令与他亲自事领舰队来华的强硬姿态完全不合拍。
其实,萨瓦戈本来就对威斯孔第·维诺斯塔有很深的成见。萨瓦戈侯爵家族长期以来就是这个新任外交大臣和他的夫人两个家族的政治对手。萨瓦戈父亲是前首相拉马莫拉的挚友,他们两人与威斯孔第·维诺斯塔有多年的明争暗斗。
萨瓦戈记得小时候曾对父亲有一次决定参加威斯孔第·维诺斯塔夫人阿菲耶里侯爵家族的午宴感到大惑不解。
除政见不同外,萨瓦戈对新任外交大臣的对华政策也不敢苟同。他认为意大利现在要体面地退出三门湾事件已经不可能,而且按照外交大臣的指示,在华获取一个岛屿作为意大利租界,这实际上毫无意义。
那些有价值的岛屿远离大陆,意大利在这样的地方建立租界很难维持下去。
于是他向外交部力争按原计划行动,并请求增派舰队来华,他认为中国在浙江沿海缺乏抵抗的力量,外交大臣否决了他的建议。
在北京待命的维塔利男爵的日子更不好过。意大利在最后通牒问题上出丑以后,维塔利日日如坐针毡。
当他听到意大利舰队到达上海时,欣喜若狂。
他向罗马当局报告说,马蒂诺公使被召可后,中国政府洋洋得意,甚至散布谣言,说:
维塔利还夸张地报告说:
事实正相反,直到1899年6月中句,中国政府仍不理睬在上海赖着不走的萨瓦戈。不久,意大利外交大臣下令萨瓦戈立即赴京就任,萨瓦戈只得从命。
到北京后不久,萨瓦戈在紫禁城向光绪帝递交国书。在递交国书仪式上,光绪皇帝突然违反常规,从萨瓦戈手中亲自接过国书。
传统上,国书应由某大臣接手,然后转呈皇上。萨瓦戈和维塔利感到这个举动非同小可,以为是意大利海军示威所起的威胁效果,维塔利更是飘飘欲仙。
萨瓦戈回忆录中说他“逢人便说此事”。不幸的是,第二天总理衙门派专人来意大利使馆通报说昨日递交国书时,礼仪上出了差错,并特意强调下不为例。
事实上,中方对三门湾问题没有做出丝毫的让步,萨瓦戈从即将赴任的中国驻法大使裕庚口中探知西太后已下定决心绝不让步。
裕庚与西太后比较接近,他的女儿也常在宫里陪伴老佛爷。据裕庚说,太后认为中国向俄、法、英、德作出让步是迫不得已,而意大利实力太弱,不值得考虑。
萨瓦戈有意用挑衅性的词语,以激怒罗马外交部,但是外交部并不肯上当。事实上,当时外交部正在开展对马蒂诺最后通牒一事的内部调查。
负责调查的秘书长马尔瓦诺在报告中指出,通过对马蒂诺使华期间的来电进行综合分析,马蒂诺有意促使意大利政府采取极端的行动,对此事要深刻地反省,并要吸取教训。
所以,不管萨瓦戈如何挑逗,外交部决不为其所动。1899年6月底,威斯孔第·维诺斯塔明确告诉萨瓦戈,意大利政府已决定放弃在华的一切殖民活动,并指示萨瓦戈争取租借一个海军加煤站,让政府有面子下台。
萨瓦戈在1899年7月中报告,尽管他只向中国政府要求一个加煤站,然而总理衙门坚决不予考虑。
他进一步地报告一个带刺激性的消息:
8月里,意大利海军部通知外交部,说海军方面也不赞成在华采取军事行动,无论从军事上还是从经济上考虑都不现实。
如果一定要通过开战以挽回国际威望,至少也得要有两个月的准备。目前,既无财力,又无公众支持,确实很难实行。
萨瓦戈在北京仍不死心,他甚至想与中国谈判在浙江修建铁路的租借权,他以为意大利政府为了国家的威望,还不至于彻底放弃在华的租借计划。
外交大臣收到报告后,立即否决了他的新想法,并警告他不要忽视国内政治的压力。萨瓦戈在回忆录中承认,他此时的活动已有抗命之嫌。
不久,早已沮丧已极的萨瓦戈收到罗马当局的指示,以技术原因为借口要将“马可·波罗号”巡洋舰召回意大利,这样一来,用其他几艘较轻型的战舰在中国海域开战更是不可能的了,萨瓦戈对付中国政府的能力便一步步地被意大利政府所削弱。
当然,意大利外交部仍然希望萨瓦戈能谈成加煤站的问题。而1899年整个一个夏天,中国政府对萨瓦戈的请求仍然不屑一顾,并明确告诉他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
情急之余,萨瓦戈在总理衙门正告中国大臣们,意大利并非中国所想象的那么虚弱,意大利不仅是基督教和罗马文明的摇篮,而且是现实欧洲政治的一支重要力量,是“欧洲公会”(Concert of Europe)的一个重要成员。可怜的维搭利男爵在翻译成中文时,将“公会"译为“剧场(theater)”,中国大臣们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何将意大利外交称为“戏剧表演”。
伦敦《泰晤士报》记者莫理逊听说此事后,将它刻薄地发挥成意大利在整个三门湾事件中的表现等同于“闹剧”,萨瓦戈看到这个报道后非常恼怒。
1899年10月,外交大臣正式通知萨瓦戈:
与此同时,其他列强也与三门湾事件断绝关系。
英国首相早已放弃对意大利的支持,德国并开始以意大利租借权为借口,向中国要求新的开矿权。日本政府表示对意大利的支持本来就不是实心实意的,法国则从一开始就对意大利的在华行动态度暖昧,而俄国一直持坚决反对的态度。
在这样的不利环境下,意大利外交部不得不指示萨瓦戈放弃任何进一步的活动,三门湾事件从此正式寿终正寝。
三门湾事件对萨瓦戈来说是一生中最大的两次耻辱之一。
他在1899年6月份抵京时,就收到父亲去世的消息,情绪一直很低落。
三门湾事件对他是进一步的打击,使他成为公使团的笑柄,再加上莫理逊在《泰晤士报》上的恶意报道,使他无地自容。多年后,三门湾事件的屈辱仍在他的脑际徘徊,尽管不是十分情愿,但他还是决定撰写回忆录。
他说:
他对当时的墨索里尼政府也非常厌烦,认为与北京公使团的环境差不多。
他写道,三门湾事件与他曾参与的解决阿多瓦战役的和平协定一样令人羞辱。
他在三门湾事件后一直在北京抬不起头来,只是到了1900年义和团事件中围攻使馆事件发生后,冲淡了其他外交关系,转移了视线,他才略感宽慰。
其实,萨瓦戈不知道的是,如果意大利政府当时真是按照他的建议采取军事行动的话,中意之间开战将在所难免,因为中方已做好了不惜一战的准备。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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