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当年,他们被揪着辫子强迫劳动,默默承受种族歧视的屈辱。”
在18世纪末期,上万华人劳工背负着“猪仔”的称呼来到美国,参与了无数奠定美国繁荣的艰苦工程,当时美国使用的手段,正是他们用来抹黑中国的“强迫劳动”。
火,大火,付之一炬的大火。大火赶着街上人往山上跑往水里去,什么地方都去。噩梦一般的北边,埋着无数华人尸骨的北边——旧金山湾区,是他们被大火逼去的目的地。
早在第1次纵火出现时,就有华人跑回旧金山了,不过,人不多,有时候走上一天都遇不到一个。这些人起初不用劳作,不用给美国人打工,毕竟光是林子里的植物、动物,火车丢下去的残羹剩饭就够他们活下去的。
可谁都没想到,纵火会出现6次,6个唐人街被蓄意焚毁,1400多名华人流离失所,他们跑到洗衣店打工,他们背着木棒做挑担的小生意,他们不想回到旧金山。
可是有人逼他们回去,手握木棒的警察挨家挨户地寻找在灰烬中求生的华人,他们折断华人搬运工的木棒,撕碎华人洗衣工的竹筐。
李得福离开圣何塞时,带着牛仔帽的警察把一张报纸按在他的脸上,报纸的头条上清晰地写着7个大字‘唐人街死了,永远死了。’下面是一行小字,‘在一天的烧烤与毁灭之后,正好可以享受露天里的新鲜空气’。
“美国鬼,是见不得我们做正当生意的,是见不得我们好好活着的,这里没有金子只有石头,我们不是来挣钱的,我们是来送命的,他们要我们的命。”李得福的耳边响起妻子瘫倒时告诫他的话。
1890年,李得福19岁,带着妻子从地球的东边,跑到地球的西边。他不属于第一批,也不属于最后一批,只属于他们中普通的一个,抱着发财梦踏足异国他乡的一个。
一
淡淡的咸味从夹板的缝隙中渗透进来,仓库是拥挤的,昏暗的,闭塞的,狭小的,到处都是瘦骨嶙峋脸,数月不见阳光的脸,油灯下这些脸透出一种病态的黄白色。李有福已经快找不到自己的老婆了,虽然他和他的老婆生活快有5年了。
船上送来的吃食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可船在大海上一摇一晃,就能把人的肚子和肚子里的饭搅和成一坨。刚刚吃进胃里没多久的面包,煮菜一股脑地翻上来,捂不住嘴就吐上一地,所以整个舱里,除了人身上长久不洗的汗臭味,再有就是一股半消化半没消化的酸且腐败的味道
“这样下去非起温病不行”。说这句话的是个老大夫,李得福已经不太记得清楚他长什么样了,只依稀记得他在老家医死了个贵人,赔不起钱才跑到船上找条活路。
李得福不知道什么是瘟病,只看到船上每天有人睡着睡着就起不来了,最后被蒙着面的白人从船舱带走。
每次有人被带走时,李得福在半个小时后总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声音回回都对得上。有人听完响动就嘀嘀咕咕的念经,嗡嗡地,和苍蝇似得,从此船舱里的华工对送来的食物胆战心惊,生怕患上瘟病的他们,只有在快饿死的时候才勉强吃上一点。
二
没有记录的日子过久了,人就会产生一种遥远的感觉,李得福对这种感觉可谓是深有体会。下船时他不知道过去了一年还是两年,但他睁眼的时候,太阳差点晃瞎了他,光像一把剑险些刺穿瞳膜,扎透玻璃体。
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拉着同样失明的妻子,上赶着挖金子的李得福,已经在脑海中想出一百种带来金子离开的办法。打掉几颗牙齿把金子缝进嘴里,套个布袋把黄灿灿的金粒吞进肚里......一颗金子换到回家的船票钱,一颗金子换老家的买房钱,一颗金子让孩子上私塾,一颗金子给老母亲打口棺材,一颗金子买地。
劳工凭自己的老实本分、吃苦耐劳换来改变命运的机会,没错!但却一次次地被“黑手”掐灭了希望。
那天,所有眼睛没瞎的华人劳工被集合到一起,他们面色肃穆而冷静,生怕被看出一点那心中即将按耐不住的窃喜。
‘遍地是黄金、生活比种地更舒适’这是李得福一家登船之前,经理人说的口号,此时李得福已经等不及比种地还舒适的生活了。
7个小时后,李得福被送到他梦寐以求的金山脚下,“旧金山”美国送给华人劳工的埋骨地。虽然给了工服,也说了是去淘金,可发到手上的却不是铁锹而是铲子或锤子,用来铺设铁路的铲子和锤子。
修铁路和淘金子是两回事,虽然都会累死人,虽然都是苦力活,但淘金子没鞭子抽,而修铁路有鞭子抽。很多人不相信自己被骗了,跑去质问,换来的只有更狠的一顿鞭子。
够了,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不需要再多问什么了,劳工们带着翻身的梦远走他乡,卖掉祖上传下来的房子、土地,冒着瘟病和死亡想要得到的东西,不过都是假的罢了。
李得福不聋,散发着恶臭的真相灌进他的耳朵里。李得福不哑,可是他没有说过一次抱怨的话。他知道如果和其他劳工一样,妄想着把听到谎言变成真相,换来的不过是顿鞭子。
美国人更愿意用鞭子和拳头,让他们这些饿了不知是几个星期还是几个月的人屈服,美国人希望过程更加简单一些,而最简单的莫过于鞭子和拳头。
反正申诉也没用,李得福便不说。
那天李得福直接去了经理办公室,门是虚掩的,他敲了两下,站了一刻终于有人把门打开了。那个人的手里握着一根很长很长的鞭子。
“你会写字?”
“我会写字。”
“会算账吗?”
“会算账。”
“好,我给你一个月60美元薪水,但我要求你必须让其他的‘猪仔’在一个月领10美元薪水的情况下,不再出现第二次暴动。”
“好的,我会去做。”
“你叫什么?”
“我叫李得福。”
三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龌蹉的交易在短短几句话间便谈成了。李得福一个会写字的老实人有了自己的秘密,成为发钱的人。
秘密藏在心里,听不到也看不到。在失去真实依据后,人们只能按照常理去解释,比如李得福是唯一一个没和美国人发生争执的人,比如李得福不知道的那个夏夜。谁都知道工地破晓的荒野里发生的故事,除了李得福本人以外。
经理有个习惯,在凌晨巡视,防止有华工逃跑。
于是这天早上,经理穿过了静悄酣睡的营地,迈着平常惯有的步子,手电筒的灯光在深山老林的黑暗中摸索着,终于它找到一个人影。
经理本想踢一脚的,可光柱却正好落在李得福妻子的脸上,经理一下就愣住了。糟糕的是,由于干活太累,睡在工地上的她淌了太多的汗,不想受闷热的罪,就把工衣扣子全解开了,想等风吹凉了身子再系上,反正是夜里,反正也没人。
光照出的是白花花的一片,而经理已经有点不像人了,像一只狼,一只饿狼。
他扑了过去,粗野的动作撞醒睡熟的人,寂静中是布料撕扯的声音。待李得福妻子清醒过来时,已经没有力气了。
尽管身体还在扭动,但她已经被白人经理完全压在身下,天有些微微亮了,尖利带些嘶哑的喊声显得十分凄惨,随即又“哇”的一声爆发出嚎叫般的痛哭。
靠近工地的人都被惊醒了,看着流血破烂的她,华工们的久积愤怒喷发了。铲子和铁锤的碰撞的声音在谱写抗争的乐章,然而随着枪响和流血,对奴役的抗争和对欺骗的狂怒却又瞬间烟消云散了。
既然有人死了,没死的人就散了,就妥协了。经理洋洋得意地说自己镇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暴动、。
而李得福的老婆则偷了身工服换上,躺在那张属于李得福的床上,从此一言不发。
她没再说过一句话。李得福和她说话她就哭着流泪,李得福伸手想要抱她,她就把自己缩成一团继续哭,像缩回壳里的蜗牛。
监工用鞭子抽她去上工,她就用愤恨的死人眼神看着,直到把监工吓得后退,或其他华工阻拦。
眼泪哭干了,李得福的妻子也就死了,死去那天她硬撑着等到李得福下工,握着他的手叮嘱说:“美国鬼,是见不得我们做正当生意的,是见不得我们好好活着的,这里没有金子只有石头,我们不是来挣钱的,我们是来送命的,他们要我们的命。”
那天李得福觉得自己必须在美国活出个样子。
四
抗争结束后,消极罢工成为华工们唯一争取权益的方式,但这样的日子没几天就结束了,美国监工会揪着他们的辫子,再用手上的辫子抽着他们工作,被叫做‘猪仔’的华工们从一开始就没人权。
这种被揪着辫子,随时死在铁道上的工作一直持续到1869年5月10日,这天对美国来说是个值得载入史册的日子,美国第一条横贯南北的铁路在无数中国劳工的哀哀白骨下通车了。
这天对中国劳工来说也是个刻骨铭心的日子,华工占据了修建美国铁路90%的劳动份额,在白人监工的皮鞭下,原本计划14年才能修完的铁路仅7年就宣告完工,但代价却是无数中国人的生命。
对华工来说铁路修建完毕意味着他们中的一些人可以摆脱白人监工,出去寻找新的工作。那时从山上走出去的华工是海量的,除加州之外爱德荷州和蒙大拿州的华工占总人口的三分之一。
李得福靠攒下的钱在圣何塞市经营了一家属于自己的洗衣店,但在美国看来华人根本不配去做正当生意,他们就应该滚回山里挖矿,修路,华人永远不可能成为美国公民。
李得福的洗衣店开起来后,每天都有人光顾,价格低廉是他唯一的竞争力,也是最有效的竞争力。一些被李得福照顾过的华工有时会过去帮忙,这时不管李得福忙些什么,他都会抬起头来,给出一个老实礼貌的微笑,这样的日子一直到1887年3月。
门不是被推开的而是被撞开的。
他们带着兵痞独有的暴躁涌入洗衣店,酒精的味道改换了里面的空气,小酒馆里的温度在火柴落下时迅速升温,一切都被点燃了,衣服、鞋子、窗帘、木板、围墙。
火焰吞噬一切时,是不分贫穷富有的。纵火的美国兵痞肆无忌惮地笑着,他们把李得福拖出门外,打断他的膝盖,摁着他的脑袋,用两根手指掀开他的眼皮,让他看着洗衣店如何成为灰烬。
泪水不可抑制地从眼眶中流出,在微暖的阳光下,火焰高涨,灼炽的空气让李得福的皮肤滚烫。
火燃尽了,人也就走了,摊在地上的李得福扑向灰烬。他蠕动着像被丢在炭火上的虫子,高温烧烤他胸前的皮肤肌肉,渗血的十指在原本柜台的位置上不停地扒拉着,没了。
黑夜中的惨叫,撕心裂肺的绝望,烧伤的痛苦,让李得福在一片焦黑中醒来,赶来的人把他送到冰冷的河水中。
倒映的月亮被李得福漆黑的身子打碎了,李得福把身子埋在水中,窒息的感觉从鼻腔灌进肺叶,又涌上大脑。
有的人想死,死不成。有的人不想死,却偏偏去送死。李得福被捞上来时,正是圣何塞市长发布政令的时候,“唐人街是建设新市政厅计划的‘公害’,华人是美国的害虫,每个圣何塞居民都有义务清除他们”。
“我们还能去哪儿呢?”李得福拉着身边的人,勉强站了起来,“是回山里,还是回矿里”。那个人没有说话,而是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李得福。
第二天,在街上的李得福就被警察丢出了圣何塞市,在写有圣何塞的指示牌前,李得福看向了东方,又看向了西边。他用双手撑着自己的身体,向旧金山的方向走去,沿途的华工很多他拒绝了不少人的援手。
尾声
在美国的历史记录中,只有那些代表着自由、平等、勇敢开拓的本土‘先贤’,才有资格留名称颂。
而这些失去自由,失去生命,拿着几近于无的薪酬,为美国开矿,修铁路的华人劳工,所作出的贡献却根本无人问津。
19世纪中期,美国发现金矿,全世界的工人都一股脑地涌入美国。
随着‘金矿’的消息被越来越多人证实,以及谎称经理人实为人口贩子的骗徒,编织出淘金成功者的励志故事,让越来越多希望改变人生的中国人去往美国。
旅美学者王元崇在《1882年,排华法案之前世今生》中写到。1849年,仅加州的华工就达到325人,1850年底,来到旧金山的中国工人就在4000名以上,1851年则上涨到25000人,当时中国人把他们工作的地方叫做金山,直到1855年澳大利亚墨尔本发现新的金矿后,这个地方才被中国赴美工人叫做‘旧金山’。
很难想象,华人赴美务工,美国人最初是非常乐意的,他们需要大量劳动力完成基础建设。
1860年,美国作家马克·吐温曾言,仅美国西部地区就存在7万到10万中国劳工。然而劳工一词也只是美国用来欺骗华人的褒义词,从上船的那一天,劳工就成了苦力。
1850年一艘叫做‘蒙塔古夫人’的货船,在运送华工时爆发瘟疫,来到美国时,450人中有300人因病死亡。
1871年运送华工的‘多罗瑞斯·乌加特’号突发大火,船员把500华人锁在底舱中,自己弃船而去,导致500华人在大海中被活活烧死。
1865年,国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在加州招募修建跨洲铁路的工人,这种给钱少还要命的活计美国人自然不愿意干,于是公司老板骗来50名华工去做,随后发现这些华工吃苦耐劳还花钱少。
“1869年4月,一位雇用了华人劳工的老板说,他的工人每天可以铺设10英里铁轨。另一个雇用爱尔兰劳工的老板不服气。前者就表示愿以1万美元来赌个输赢。结果,华人劳工在12小时45分钟的时间内铺完了10英里多的铁轨。”《美国华人》一书中记录
19世纪末期,美国南北铁路大都完成建设,此时南北战争刚刚结束,政府裁军士兵失业。而吃苦耐劳,价格低廉的中国工人,被这些失业兵痞视为‘这一切不幸的根源’,排华情绪全美繁殖。
1870年6月30日,《纽约论坛报》公开发表仇恨华人言论声称,“中国人和黑人一样愚蠢,不配在民主社会中生活,而现在要紧的不是讨论和做决定,而是付诸行动”。
1880年,圣何塞先后建成6条唐人街,全部被美国人恶意纵火烧毁,同时颁布法令禁止中国人在当地进行正当生意,连做洗衣工和挑夫都不行。美国针对华人的迫害上升到顶峰,李得福就是其中无数受害者之一,圣何塞市长发布政令,宣称唐人街和中国人都是美国‘公害’。
在马克·吐温1872年写下的《苦行记》中,详细描写了当时中国人的生活状态:
1871年10月24日,500余名白人男子冲进洛杉矶唐人街抢劫杀人,18名华人遇害。就在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又看到新闻说在光天化日的旧金山的大街上,一些男孩子用石头把一个无辜的中国人打死了,尽管许多人目睹了如此无耻的行径,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