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陈胜乔
民国李柏荣写了一本名叫《魏源师友记》的书。这本书记述了魏源一生当中结交的233位师友,其中不乏有魏源生前奉之若师长、地位显赫的大人物如陶澍、唐鉴、裕谦、林则徐、贺长龄,也有当时地位不显但后来一飞冲天的青年才俊如左宗棠、胡林翼等,还有很多特立独行的士子如龚自珍、邹汉勋、邓显鹤等人。可以说,魏源当时的朋友圈包括了朝野众多饱学之士。
可令人奇怪的是,在魏源结交的这233位师友中,却独独缺了一位大名鼎鼎的湘籍同乡,他就是曾国藩。
魏源的朋友圈中没有曾国藩,不仅李柏荣写的书披露了,包括著名清史专家萧一山也专门探讨过。萧一山在《曾国藩传》中就指出:“最奇怪的是魏源在北京作内阁中书,又是国藩的同乡……何以国藩与之竟无往来? 魏源与龚自珍是好友……他们都标榜‘经世学’,有‘明体达用’精神,完全与国藩一致,似国藩应受他们的影响不少。为什么国藩却无一字道及?”
对于曾国藩一生未与魏源交往,有人想当然认为是因为曾国藩看不起魏源,其依据:一是曾国藩比魏源先考上进士且十年七迁,身居高位,而魏源一生仕途坎坷,论官职等级远低于曾国藩;二是曾国藩曾在日记中“讥笑”魏源迷信风水,认为他迂腐不堪,不值得交往。
曾国藩真的看不起魏源吗?为弄清真相,咱们不妨从曾魏两人的早年说起。
众所周知,曾国藩和魏源都是湖南人,曾国藩的老家在湖南双峰县荷叶镇,魏源的老家是湖南隆回县司门前镇,两地相距200余公里。论年龄,魏源出生于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曾国藩出生于嘉庆十六年(1811年),魏源比曾国藩大17岁。
魏源的年龄比曾国藩大,成名也更早。他9岁就赴县城应童子试,16岁考上秀才,被誉为神童。道光二年(1822年),魏源在顺天(北京)参加乡试,获南方各省举人第一名(南元)。然而造化弄人,中举后的魏源考进士却屡试不中,直到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才考上,此时他已经50岁了。
相比魏源科场早年得意后期蹭蹬,曾国藩刚好相反。
曾国藩是15岁应童子试,22岁才考上秀才。据史书记载,曾国藩考秀才一共考了7次,第六次落榜还被通报文理不通,他后来将此视为平生四大耻辱之一。道光十三年(1833),曾国藩在考上秀才后脑壳突然开窍,次年考上举人,4年后再考上进士,年仅27岁。当曾国藩考上进士的时候,44岁的魏源虽然已做了16年举人,但仍然原地踏步,被小他17岁的曾国藩超越,变成科场晚辈。
正因为曾国藩比魏源先考上进士,因此有人才想当然认为曾国藩看不起魏源,拒绝和他交往。此说貌似有理,其实经不起推敲。
一则因为曾国藩本非势利之人,他绝不会因为自己比魏源先考上进士而看不起他。观曾氏结交的众多师友,首重才学和人品。例如他的至交好友罗泽南、江忠源、邓显鹤、邹汉勋等人,均非进士出身;至于他后来纳入湘军帐中给予重用的的人,绝大多数人不要说是进士出身,有的人连举人、秀才都不是,曾氏用人标准是只要能办事干事,一概录用。
二则因为魏源在曾国藩考上进士以前,已有很大的名声,很多人以结交他为荣,曾氏不可能会认为自己和魏源交往会降低身份。
魏源早在道光二年(1822年)考举人的时候,就已经驰名士林。据《清代朱卷集成》记载,各考官对魏源中“南元”的试卷评价极高,主考官刑部左侍郎韩文绮的批语是“陈言务去,清光大来”;兵部右侍郎恩铭的批语是“笔力清刚、精采焕发” 。总批语更是褒奖有加:“披一品衣,抱九仙骨。其才识足以包涵群籍,其笔力足以扛举千钧;析理如茧丝牛毛,制局如铜墙铁壁,非平日寝馈于古文大学不能臻此境也”。
正因为才学惊人,魏源中举后获得很多进士出身且身居高位者的青睐。例如陶澍、唐鉴、裕谦、林则徐、贺长龄等人,就很看重魏源并对他礼遇有加,其中,陶澍、裕谦、贺长龄还聘请魏源担任幕僚谋划政事。而魏源在他们的关照和支持下,不仅政事干得出色,还编著了《皇朝经世文编》《圣武记》《海国图志》等皇皇巨著,受到士林推崇。
关于曾国藩对魏源的态度,根据史实可以肯定地讲,他不仅从来没有看不起魏源,相反他对魏源一直崇敬有加。这可以从他的日记和给友人的信中看出来。
例如在曾氏考中进士后的第三年(1840年),他在《绵绵穆穆之室日记》中记述自己研读魏源著作《皇朝经世文编》的心得:“有义理之学、有词章之学、有经济之学、有考据之学……经济之学,吾之从事者二书焉:曰《皇朝经世文编》。……此十种书要烂熟于心中。凡读他书,皆附于此书。”由此可见,曾氏对魏源的才学是十分推崇的。
对于魏源编著的《圣武记》,曾氏更多次在日记中提到。例如同治六年十二月十八日日记:“《圣武记》又阅一遍毕。”十九日记载:“将《圣武记》目录标识完毕”。同治九年四月十一日日记又载:“因翻阅地图,并将《圣武记》一阅。”十二日“午刻阅《圣武记)”。
即使是对当时尚存争议的《海国图志》,曾国藩也认真研读过。魏源《海国图志》的主张是“师夷长技以制夷”,而曾国藩后来兴办洋务提出“师夷智以造炮制船”,从中可窥出魏源思想对他的影响。
从上述曾氏日记和给友人的信中所言可以看出,曾国藩不仅痴迷阅读魏源的著作,而且付诸实践,如果不是崇敬魏源,绝不可能如此。
或许有人会说,那曾国藩在日记中讥笑魏源迷信风水是怎么回事?我们且来看曾氏日记原文:“吾亲友中,长塘葛氏既富后则谋地,金兰常氏既贵后而谋地,邵阳魏默深(魏源字默深——作者注)既成名后而谋地,将两代改葬扬州,皆未见有福荫……有心谋之则不应也。”实事求是讲,曾氏说魏源成名后将两代祖先改葬扬州,并不是讥笑,而是客观陈述事实。更重要的是,它前面还有一句“吾亲友中”,这说明他非凡没有低看魏源,相反是把魏源当朋友的。
综上所述,曾国藩其实对魏源一直心怀崇敬,“神交不已”。但是,从目前史料披露的情况看,我们确实也找不到他们俩当面交往的证据,曾氏对魏源仅是相知却不相交的关系。这又是为何呢?
针对上述问题,很多学者进行了探讨,大家归纳的原因主要有两人性情迥异、立身处世不同、政见不相容等。笔者认为它们都不无道理。但笔者认为,在诸多因素中,真正阻碍曾魏两人交往的原因,当是他们在官场中的站队不同。
观古今官场,一个新人要获得提拔,前提是要有靠山。曾国藩比魏源早6年考上进士,作为毫无家世背景的农家子,他找的靠山是当时权倾朝野的武英殿大学士、首席军机大臣穆彰阿。这个穆彰阿也颇识才,在曾国藩投靠他做门生之前,他其实也找过魏源,希望魏源投入到他门下。但魏源因为和陶澍、裕谦等人过从甚密,了解穆彰阿的为人和做派,认为他在朝中结党营私、专权妄为,不愿意与之交往,所以拒绝了穆彰阿伸过来的橄榄枝。也正因此,他被穆彰阿认为是异己,阻断了他和曾国藩的交往。
封建官场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一个人一旦站队,如果背着主子与另一派的人私下往来,是为大忌,一旦被发现,轻则被本党抛弃,重则死无葬身之地。曾国藩历来心思缜密,谨小慎微,他不可能不明白其中的厉害,或许他内心是想和魏源这个湖南前辈交往的,但是身为穆党中人身不由己,只好对魏源敬而远之,止于神交。后来尽管穆彰阿去世,穆党倒台,但因为他忙于镇压太平天国,缺少和魏源见面的机会,所以直到魏源去世,也没有当面深交。
曾国藩从没有披露自己未和魏源交往的原因,或许就是因为存在以上的难言之隐。当然这只是笔者的推测,至于它是不是真的,在有确切证据出来之前,仍是谜团。
以上是我对曾国藩一生对魏源相知却不相交的分析和猜测,欢迎大家留言讨论。
作者简介:陈胜乔,湖南邵东人。民间不拿工资的乡土知识传播者。业余专注乡土历史地理写作,希望能为普及历史常识、特别是大邵阳的乡土史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