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容闳回国的前三年,即1851年,广西爆发了太平天国运动,这股风潮很快波及邻省,广东治安一度陷入混乱,但随后就有人稳定了秩序,只不过此人所用的方式让容闳无法苟同,概括起来就是一个字:杀,杀得昏天黑地,流血成渠。
容闳所住寓所离刑场不远,才几里路,有一天他突发奇想,决定去见识一下。
老天,这是一种什么景象!
街道两旁,无头尸体已经堆成了山,且全部暴露于烈日之下,没有得到任何清理,原因是处死的人太多,一时还找不到合适地点掩埋,暂时只能任其抛尸荒野。
土地已经被血水所渗透,形成了一种赭色,而盛夏中的刑场周围也完全被毒雾所笼罩,容闳震惊之余,又不无担心,广东人口如此稠密,在毒菌弥漫的情况下,如不对现场进行及时处理,难免会爆发大瘟疫。
可是很奇怪,瘟疫并没有出现。容闳后来一问,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种简易到极致的埋死人方式:找一个僻远的大沟渠,尸体拖过来就往里面扔,一层叠一层,满了以后往上盖一层土了事。
多快好省,迅速解决问题,间接似乎也杜绝了瘟疫发生的可能。
长年漂泊在外的中国留学生无论如何难以想像,人的生命竟然会被贬值到这样一种程度,他们甚至不如一只鸡,一只鸭,甚至于一条野狗。
容闳熟知西方历史,欧洲的中世纪算黑暗了吧,法国大革命算惨了吧,可是再黑再惨,都不能与眼前的情景相提并论。
谁为之者?曰:两广总督叶名琛。
坊间盛传,叶某因资产尽被源自两广的太平军所焚毁,所以迁怒于广东百姓。只要有嫌疑被他抓住的,口供都不问,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如同屠牛宰羊一般,迄今已杀七万五千余人,其中有半数是无辜良民,与太平军并无瓜葛。
从刑场返回寓所,容闳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白天的一幅幅画面,如同恐怖片一样,时时萦绕脑海,构成了整晚整晚的噩梦。
这个时候,他也许会想起那条货船,水手们任劳任怨,得不到片刻休息,着实令人同情,可是与自己的同胞一比,简直太幸福了,起码他们不用进屠宰场吧。
屠夫,屠夫,容闳恨死了叶名琛类型的清廷高官。
坏人的对面,当然是好人,他由此对太平军产生了好感,激奋之下,甚至有立即起而响应的冲动。
不过他很快就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不行,太鲁莽了。
(节选自关河五十州《骇浪孤舟:留学之父和他的幼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