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凉子
黄河大决,梁九功流着泪颤抖着宣读灾情,康熙亦是流下了悲愤痛苦的泪水。
“天祸江苏,洪水肆虐,无禾无麦,无蔬无果。
官仓匮,民储磬,市贩绝。斗米千钱,斗米三千钱,斗米五千钱。
贫者饥,贱者饥,富者饥,贵者饥,老者饥,壮者饥,妇女饥,儿童饥,六畜饥。
卖田,卖屋,卖牛马,卖车辆,卖农具,卖衣服,卖灶具。
食树皮,食石粉,食泥,食纸,食丝絮,食死人肉,食死人骨,路人相食、食人者为人所食,亲友不敢相过。
食人者死,忍饥者死,疫病者死,自尽死,饿殍满道,白骨盈野。”
下游三省,哀鸿遍野,上到达官贵人和长者,下到平民百姓和妇女儿童,无一幸免。
而这次悲剧的发生,主要是因为于振甲“桃源县一滴洪水也不能放进来”的抗命护坝,于振甲的小善即是大恶啊!
汛期来临,靳辅和陈潢本来已经想好了应对水灾的法子——舍小保大,淹掉桃源县,保全下游的三省。
这就需要在水位最高之时,炸掉王登选的堤来泄洪,只需让桃源县的百姓们提前搬迁,就能把损失降到最小,既能保住其他的堤坝,又能保全所有的百姓。
陈潢的这个对策,可以说是万全之策了。
桃源县县令于振甲起初不肯搬,后来百姓们被说服了,于振甲也未必会独自一人坚守于此。
可于振甲的老娘死活不肯离开,于振甲就一定不会走了,老百姓也都回来了,要跟着桃源县、跟着于振甲,共进退。
于振甲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喊着“护堤”,直到洪峰过境,他像是解救了苍生一样舒了口气,于振甲根本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陈潢和于振甲都气得晕倒生病了,可于振甲到了康熙那里,不但没有被治罪,还指责靳辅治河不利,称陈潢修的减水坝是怪物。
靳辅气得后悔当初没杀了他,如今皇上也没惩罚于振甲,还赐他尚方宝剑,让他统领三省救灾事宜,靳辅都问皇上为何不杀了他?
皇上不杀于振甲,原因有三,其中一处跟靳辅当初没用尚方宝剑斩于振甲的原因一样。
第一,保靳辅压索相。
当初劝说于振甲带领百姓迁移时,于振甲就软硬不吃。
不管是陈潢的好商好量,还是靳辅搬出的皇命,于振甲都始终固执己见,还说要带人去加固王登选留下来的空心堤坝。
下游传来急报,情况紧急,炸堤之事迫在眉睫。面对前来阻拦的于振甲,靳辅就应该下狠心,当场斩了于振甲,就不会再有人敢阻止了。
死一人,能保全万千百姓,也算没白死。
靳辅还是过于优柔寡断了,所以朝里的大臣们,尤其是索额图一党,纷纷弹劾靳辅治河不利,应当革职处罚。
索额图早就想除掉靳辅和陈潢了,因为有这么二位刚正不阿的人管理河道,索额图就无法从漕运中牟利了,他想安插自己的人。
所以索额图和伊桑阿早就找好了懂治河的崔维雅,写好了靳辅和陈潢的24条罪状,就差这么一个机会来取而代之。
康熙自然也知道那些所谓的罪名是无中生有,所以他放任崔维和和靳辅硬碰硬,最后输的当然是崔维雅。
尽管如此,索额图和朝中大臣还有别的方法请皇上降罪于靳辅,弹劾他一个“不杀于振甲就是抗命不遵的罪名”是没问题的。
可康熙若是不处置于振甲,就证明于振甲错不至死,证明靳辅没杀于振甲是正确的。康熙提拔于振甲,更是说明靳辅没杀于振甲是在为朝廷保人才。
如此一来,靳辅也罪不至死,给他个戴罪之身做做样子,让他继续掌管着河道,治河的人才有了,制衡索额图的人也有了。
第二,杀人不如诛心。
于振甲从小就深受母亲“宋明理学”教育理念的影响,每天都会用黑白棋子自省,梦想着达到“圣人”的境界,所以他把“善”看的比命都重要。
既然如此,康熙就带他深入灾区去“大发慈悲”,看到那些因黄河大决流离失所的灾民,于振甲跪着哭了。
而他们的悲惨,就是自己抗命护堤造成的,这究竟是善还是恶?
康熙赐于振甲尚方宝剑,给他先斩后奏的权利,但又要求在能力范围内不让一个人死掉,这就是要让他体会体会靳辅当初没杀他的滋味,让他的内心得到彻底的撕裂。
于振甲新官上任前,先回家探望了母亲,母亲收了别人送的女儿给于振甲当老婆。
于振甲这时还以为自己要把女孩送回家是善意,却不知女孩家破人亡的缘由是洪水,不知女孩卖身为葬父,更不知是女孩就是洪灾万千受害者中的一员。
于振甲这才突然悟了,是自己害了女子一家人,在洞房花烛夜拿起黑白棋出去自省。
而这好不容易活命的女子,在于振甲告知自己就是杀人凶手后,又上吊自杀了,于振甲吓得瘫倒在地。
这时的于振甲,内心受的伤害还不够大。直到他割破身体,用血写奏书,才足以说明他的心是真痛啊!比让他死了都要痛苦。
于振甲前往赈灾时,一路上都没见到活人,到了城里更是惨不忍睹,存活下来的百姓,本就寥寥无几,还奄奄一息。
没人敢往村里去,于振甲独自一人不停地喊着:“朝廷送粮食药品来了,有活着能喘气的吗?出来领粮。”
所到之处,无人应答,只有漫天黑漆漆的乌鸦,发出悲惨的哀鸣,马都被惊跑了,于振甲也被一个死人给吓到了。
这样的景象,对爱护百姓的“大善人”于振甲而言,是一种莫大的折磨,他恨不得立刻去死。
于振甲终于醒悟了,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了,终于明白了善恶的道理!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有些事情根本没法用善恶来判断,护堤不让洪水淹了桃源县,对当地的老百姓而言是善,但对下游更多的百姓就是大恶啊!
第三,化腐朽为传奇。
靳辅看到康熙没有惩罚于振甲,反而重用他,不禁感到疑惑,康熙又反问靳辅当初为何不杀于振甲?
靳辅的回答是:
“于大人,是个爱护百姓的好官,想给朝廷留下一些善类。”
是的,跟索额图、明珠等人比,于振甲确实是善类。
一个出差在外都自带鸡蛋、不吃公家粮食的小官,一个宁愿饿死都不愿意杀掉下蛋母鸡的善人,一个宁愿自己饿着也要让母亲吃俩鸡蛋的儿子,一个为了百姓破戒去抢官粮的县令,一个在断案时把自己养的母鸡给原告的父母官,怎能说他是坏人呢?
于振甲的境界,鲜少有人能比得上,他能够完美地做到“慎独”“不欺心”,康熙送他新靴子,他就连拒绝的理由都那么的“廉洁”。
于振甲的真实想法是,如果今天换了新鞋子,明日就要换新衣服,后日就要换新官帽,久而久之做官就不清廉、不公正了。
这也是康熙要重用于振甲的原因。
康熙说:
“有操守、有志气的,像这样的人很难得;读过圣贤之书,认真地去做,不是嘴上一套背后一套,朕凭你的心,不杀你。”
于振甲只不过是脑子一根筋,过于顽固罢了,他没有坏心眼,孝庄太后都说他是块宝。
尤其是后来,康熙变得独裁专政,比起靳辅、陈潢这样敢于反驳皇帝的能才、贤才,于振甲才是康熙最需要的听话的奴才。
于振甲这块榆木疙瘩,需要有人来点化。
利用得好,可以造福百姓,成为一代名臣,而康熙就是那个“化腐朽为传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