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乃武冤案的背后,有刘锡彤的官报私仇,胡雪岩的调停,翁同龢的助力,恭亲王奕的决断,老慈禧的权谋。表面上只是一个普通的凶杀案,但浑水下面的势力争斗,已经是非常复杂了。
这场奇案,最早发生于1873年的浙江省余杭县。正当壮年的豆腐店帮工葛品连,在一夜之间突然病逝。本来人之生老病死也是常事,但死者倒头不过三日,家属突然发现尸体面色变青,口鼻渗血,便一纸诉状递到了知县刘锡彤这里,并怀疑死者是中毒而死。
知县刘锡彤在去验尸之前,与他来往密切的生员陈竹山恰好来访。这个爱嚼舌头的老八卦,给他讲起了市井间的花边新闻。他告诉刘熙彤,死者的妻子毕秀姑艳名远播,她平日里爱穿一身水绿色衣服,腰间系着俏生生的白围裙,所以人送绰号小白菜。
死者葛品连和小白菜这两口子,租住在举人杨乃武的屋子里。因为小白菜和杨乃武二人交往过密,坊间皆传言他们有奸情。如果要查明白葛品连的死因,则必须先从严查此二人开始!
带着这样先入为主的态度,刘锡彤与手下的仵作出发验尸。这位仵作发现,他用银针探查死者喉咙的时候,银针的确变成了青黑色,如果中了砒霜毒却是如此,但如果说是中了鸦片之毒,也未尝不可。眼下只能算是“疑似中毒”,暂时还不能敲定结论。
但是刘锡彤等不及了,当即就下定了结论:杨乃武、小白菜二人必定是恋奸情热,所以才会毒害葛品连!只要肯用刑,二人就必定会如实招来!
在你我看来,刘锡彤这个做法有点不可理喻了。毕竟案子还没审没问,哪能就凭着一面之词和刻板印象,就直接给人定了罪呢?
如果我们了解一下背后的情况,基本上就全懂了。根据当时民间的传闻,杨乃武在余杭一地经常为民申冤,代写讼状,三番两次和这位县太爷刘锡彤对着干,偏偏杨乃武还是个举人,身上有功名,所以刘锡彤就算恨他恨得牙痒痒,也奈何不了这个人。
这一下子,刘锡彤好不容易抓住了把杨乃武置于死地的机会,所以他必须卖卖力气,争取把这个案子办得“铁证如山”。以上的说法在史书上并无定论,但刘锡彤在此之后费尽心思,不惜花钱出力,也要置杨乃武于死地。他的这种行为,证明传言有很大概率是货真价实的。
言归正传。为了办成“铁案如山”,刘锡彤先抓住了小白菜严刑拷打,打得她屈打成招。然后又抓来了杨乃武,他一边请上司革去杨乃武的举人身份(有功名不得用刑),一边命令手下对杨乃武严刑拷打,最后杨乃武也屈打成招了。
不是这两个人没立场,而是他们受的刑罚太重了,换成谁也受不了。
他们所受的刑罚,到底都是些什么刑罚呢?答案是,对女犯小白菜先用的是拶刑,也就是给十指上夹棍。这个图片,一看就疼。
给杨乃武上的刑罚是夹棍,而且是直接夹腿。《清史稿·刑法志》里有这么一句话:“强盗人命,酌用夹棍”。这种酷刑,是专门给杀人越货、武功高强的强盗预备的。杨乃武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读书人,又怎么可能受得了这样的刑罚?
受刑场景如下,这谁顶得住啊。
案情“实锤了”,刘锡彤很满意。按照后面的流程,只需要把案子向上递交,先请督抚杨昌浚审核,然后再由杨昌浚向北京刑部报到,然后再由皇帝亲自裁决。等整个流程走完了,杨乃武就算是人头落地了,也就是尘埃落定了。
但是另一边,杨乃武的家人急坏了。唯一能指望上的人,就是杨乃武的姐姐杨菊珍了。她决定走上最后一条路,也就是往北京去告御状。
这一程,可是山水重重,千难万险,凶多吉少。那时候没有高铁飞机,从浙江进京路途遥远,那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但是杨菊珍确实成功了,她真的一路到了北京,也把真把状子递进了都察院。这一路成功,离不开以下这些力量的帮助。
第一股力量,来源于当时的全国头号小报《申报》。《申报》这个报纸的态度是中立的,既不屈从于皇权,也不盲目屈从于舆论,它背后又有英国人撑腰,朝廷也不敢拿它怎么样。
因为当时杨乃武是屈打成招,民间街头巷尾多有传闻,所以《申报》对该案件的态度非常审慎,核心的观点则是“真实性待考”。这直接引发了朝野舆论的质疑。毕竟很多身在京城任职的官员,都是《申报》的忠实粉丝。在《申报》的影响之下,他们早就对这个案子议论纷纷了。
所以杨菊珍到北京告状的时候,接待的官员是完全不敢隐瞒的。这时候谁敢隐瞒不报,要是让《申报》发现了,来个全国公开处刑,那可真够自己喝一壶的。
第二股力量,来源于大名鼎鼎的胡雪岩。因为胡雪岩恰好有个幕僚,和杨乃武是同窗。所以胡雪岩得以通过这个幕僚,得知了这个案件的来龙去脉。所以杨菊珍在进京之后,侠义心肠的胡雪岩给了她很多资助,甚至还请来同是浙江籍的官员夏同善,来帮助杨菊珍从中斡旋。
这位夏同善大人非常给力,直接一下子就把杨菊珍的诉状,递到了宰相翁同龢的桌子上。与此同时,另一位名叫王书瑞的官员,更是直接送上了神助攻。他指名点姓弹劾杨昌浚等浙江地方官员,在杨乃武这个案子里渎职。这一下子,可是盖不住了。
于是在位的光绪皇帝,直接派出浙江学政胡瑞澜重审。这个时候,一心想整死杨乃武的刘锡彤,不惜以重金贿赂胡瑞澜的左右(说他心里没鬼我是不信的),唆使他们对杨乃武、小白菜进行严刑拷打,从而导致两人再次屈打成招,眼看是翻案无望了。
这一下次,朝野舆论一片哗然,首先发难的是《申报》震惊部,这份报纸连续多日发出报道,将胡瑞澜骂得是狗血淋头,狼狈不堪。
然后发难的是恭亲王奕。当朝中仍然有人给杨昌浚等人说好话时,奕立刻将其斥责为“居心叵测”,这些人立刻噤若寒蝉。毕竟奕的意思,十有八九就代表着老慈禧的想法,这谁还敢说个不字?
最后落下重锤的,是浙江籍的京官们。这些人联合翁同龢、夏同善等人联名上奏,请求慈禧太后重审此案。在此之后,慈禧太后终于发下命令,令刑部重审此案。而刑部在重新验尸的时候发现,死者葛品连并无中毒迹象,其人确系病死。
杨乃武与小白菜案,终于沉冤昭雪。
自太平天国之后,清朝便开始下放权力,允许地方官员便宜从事。直到地方叛乱平息之后,地方督抚仍然权力极大。老慈禧一直想找个机会修理修理他们,并把地方的权力收归朝廷。这一次,无疑就是最好的机会。
于是这一次,涉案的100多个官吏都被当场免职。而始作俑者刘锡彤,则以七十岁高龄被发配往黑龙江充军。最终他死在了出发的前夜。
1876年12月9日,一名法国记者拍下了身带重枷的杨乃武与小白菜。
在平反昭雪后,返回故乡的杨乃武已经成为了残废。他的功名被永久革去之后,余生皆靠桑蚕谋生。最终,他在1914年患病去世。
小白菜则削发为尼,与青龙古佛相伴终身,她于1930年去世。
我们不难发现,舆论倒逼司法这种事情,并非是我们当下这个时代的专利。早在百年之前的杨乃武案件中,舆论便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如今这些微博治国、推特治国的案件,只不过是对旧时代舆论的继承。哪怕翻过千百年的岁月,只要社会还在,类似的机制恐怕也仍不会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