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梁启超是源于他的
《少年中国说》
,“少年强则中国强”至今言犹在耳,再识梁启超,则是叹服于他在
《李鸿章传》
中对政敌评价的客观、公正,而其对比研究的史学方法则更是令人耳目一新,古今中外十六位名人大咖被他抓来逐一与李鸿章作比,让这个叱诧晚清政坛的风云人物得以360度无死角展示于大众面前。
梁启超:中国近代启蒙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史学家、文学家、“言论界娇子”、“报界大总统”、“清华四大导师”之一、 “百科全书式巨人”......;他一生都站在时代漩涡的中心,清末民初的国内大事,几乎无一不与他有关联,知名评论家、学者、近代史研究者谢玺璋曾说:
“如果把一个人的传记写成一部中国近代史,似乎只有通过梁启超的传记才能做到”!
广东新会梁启超故居
回望大师梁启超,他的一生有太多的地方值得我们去学习、研究和借鉴。
【传奇的人生经历】
梁启超,字卓如,号任公、饮冰室主人等,1873年出生于广东新会熊(音
ní)
子乡茶坑村(今江门市新会区)。他在世仅56年,但其短暂的一生却堪称传奇:4岁识字;6岁上学;8岁学文;9岁能“缀千言”;
12岁中秀才;16岁中举人
;22岁公车上书涉足政治;23岁主笔《时务报》声名鹊起; 25岁受到皇帝接见;百日维新后流亡日本14年;29岁创刊《新民丛报》走红国内,39岁回国主政,44岁退出政坛,专著学术,1929年因肾病在北京协和医院逝世。
中年梁启超
【平凡的家庭出生】
梁启超的家乡位于中国南方的一个边陲小岛上,古属“岭南之地”,处于中原农耕文明的边缘。据考证:梁氏先祖十世务农,到祖父梁维清时, “半耕半读”,好不容易才考中了一个秀才,不过这让梁氏家族基因得以改变,粱维清后来花钱捐了一个主管地方教育的八品小官,得以创办私塾并以此为业,梁家也自此跨入了小乡绅阶层。据梁启超回忆,祖父粱维清是一个忧国忧民的爱国志士,弟兄八人,他排行老二,在周围十里八乡有着极高的声誉和威望,梁维清曾与梁启超同吃同住十九年,逢年过节都会带他去崖山(距茶坑村仅五公里,抗元名臣陆秀夫背南宋小皇帝在此跳海)祭祖,经常给他讲述亡宋、亡明国难之事,朗诵激动人心的诗歌篇章,对幼年时的梁启超影响特别巨大。
少年神童梁祝
梁启超的父亲梁宝英,本兄弟三人,但两个哥哥不幸早逝,而他自己一生也“未能博得半点功名”,只在私塾里作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不过梁宝英人品极佳、德高望重又特别有孝心,曾十年如一日照顾病中老父及两位寡嫂,并在熊子乡调解邻里纠纷、维护乡邻治安等方面发挥着积极重要的作用,梁宝英对梁启超的要求极高,常以“汝自视乃如常儿乎!”予以告诫。梁宝英一生娶了三房夫人,大夫人赵氏,出身读书人家,初识诗文,以“贤孝”闻名乡里,是典型的中国传统妇女,赵氏生四子两女,长子就是梁启超,次子梁启勋,三子五岁早亡,四子梁启业,两个女儿不知其名;生启业时,赵氏因难产而亡,梁宝英后来续娶吴氏,生一子早亡,再后来又娶了叶氏,生子梁启文和梁启雄,还生有二女也不知其名。因此,梁启超共姊妹九个,其下还有四个弟弟,四个妹妹,其中二弟梁启勋和他关系最为亲密,后来成为其办报和从政的得力助手。
少年梁启超家人合影
【大师一生的女人缘】
梁启超一生有两个夫人,还有一个红颜知己。
大夫人
李蕙仙
(1869-1924)贵州贵阳人,是“近代教育之父”李端棻(开办京师大学堂)的堂妹,比梁启超大四岁。1889年16岁的梁启超在乡试中以全省第八名的好成绩中举,主考官李端棻爱才,主动以堂妹许婚,成就了一段人间佳话。1891年,22岁的李蕙仙与梁启超完婚,婚后为梁启超生育了一儿两女(梁思成、梁思顺、梁思庄),1924年,李蕙仙因乳腺癌去世;
大夫人李蕙仙
二夫人
王桂荃
(1886-1968),四川广元人,原本是李蕙仙出嫁时带的丫鬟,聪明勤快、任劳任怨,深得李蕙仙及梁氏家人喜爱,梁启超流亡日本期间,17岁的王桂荃与之产生爱情,后经李蕙仙首肯被纳为侧室,王桂荃为梁启超生了四儿两女(梁思永、梁思忠、梁思达、梁思礼、梁思懿、梁思宁),1968年,82岁的王桂荃在文革中与孩子分散后去世。
二夫人王桂荃与孩子们合影
梁启超一生崇尚新学,提倡“一夫一妻”制,生前在公开场合很少提及王桂荃,在家里要孩子们管李蕙仙叫“妈”,管王桂荃叫“娘”,最先透露王桂荃身份的是长子梁思成,梁思成后来回忆说:“父亲一辈子,把财政大权给了妈,把爱情却给了娘......”
除两个夫人外,梁启超还有个红颜知己名叫
何蕙珍
,是广东侨商何光荣之女,1879年出生于美国,从小接受西方教育,16岁开始就在美国当老师,英语特好,对梁启超倾慕已久,1899年梁启超应康有为之召赴美国檀香山工作,何蕙珍担任翻译,一来二往,两人互生爱意,据说何蕙珍曾三次向梁主动表达爱意,但终被婉拒,以至于她一生未嫁,郁郁终老,梁启超也因此被“薄情”了一回。
红颜知己何蕙珍
【成功的家庭教育】
在中国近代史上,有三个人家庭的家教特别具有代表性,一是曾(国藩)家,二是宋(“宋氏三姐妹”)家,三就是梁(启超)家。曾国蕃是东方家教的代表,宋耀如是西式家教的代表,而梁启超则是中西合璧家教的代表。
梁启超特别注重对子女的教育,一百多万字的《梁启超家书》占据了他毕生著作的1/10,和《曾国藩家书》、《傅雷家书》一起被望子成龙的中国父母奉为育儿宝典。
梁启超九个子女,在他的教育下个个成才,无一例外,被誊为
“一门三院士,九子皆才俊”
,九个子女按大小顺序分别是:
梁思顺(1893-1966),诗词研究学家;
梁思成(1901-1972),建筑学家,中央研究院首届院士;
梁思永(1904-1954),考古学家,中央研究院首届院士;
梁思忠(1907-1932),国民十八路军炮兵上校,松沪会战中不幸英生早逝;
梁思庄(1908-1986),图书馆学家;
梁思达(1912-2001),经济学家;
梁思懿(1914-1988),社会活动家;
梁思宁(1916-2006)投身革命,参加新四军,是陈毅的手下;
梁思礼(1924-2016),导弹、火箭系统控制专家,中国科学院院士。
梁启超家庭教育的精髓我总结了一下,大致可以概括为四点:
一是当好“导师”
,重视人生顶层规划;
二是作好“慈父”
,要有发至肺腑、自然纯真的爱,与孩子作“挚友”;三是
做好自己
,重言传身教,营造优良“家风”;四是教育的目的不是学知识、拿文凭,而是要
学会做人
,此外,再加上一条就是梁启超没说出来的:
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孩子提供最好的教育环境!
在梁启超生前,日本“双涛园群童”:梁思顺、梁思成、梁思永、梁思忠、梁思庄全都被送到美国、加拿大留学深造,天津“饮冰室群童”:梁思达、梁思懿、梁思宁、梁思礼(“饮冰室群童”)还太小,后来在国内(天津南开等)完成学业,但小儿子梁思礼后来还是被王桂荃全力送至美国。
【出色的启蒙思想家】
梁启超一生最大的成功就是在国民思想启蒙方面,他以笔为武器,以报纸为报刊为载体,批判封建专制、剖析国民弱点,力主新民学说、传播西方近代文化学说、倡导“诗界”、“小说界”革命,他自创的介于文白之间的“梁氏文体”受到广大读者的喜欢,被争相模仿、传颂,20世纪前期的几代人中,文人雅士、政学两界,几乎无一不与梁启超有过交集并受其影响:康有为、严复、谭嗣同、袁世凯、章太炎、杨度、宋教仁、孙中山、胡适、蔡锷、蒋百里、丁文江、徐志摩、黄遵宪、汪康年、唐才常……”,甚至伟大领袖毛主席青年时期也崇拜梁启超,说爱读《新民丛报》,一度“几乎到了可以背诵的地步”;鲁迅青年时代也受他的影响,说每期必读,还曾购买《清议报》汇编、《新民丛报》和《新小说》赠人阅读;而郭沫若也坦言他在成都上中学时深也受梁启超的影响。
2021年,电视剧《觉醒年代》火遍大江南北,重新唤起了五四新文化运动那一段历史,陈独秀、李大钊这些如剪影般的人物,时隔百年以后,再一次激发出了现代人的热血和激情,但由于剧情的需要,却没有给梁启超一个镜头,只是陈独秀口中简单提到过两次“梁任公”,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是梁启超不重要吗?当然不是,不过如果将五四看做是《觉醒年代》的主题的话,梁启超确实不重要,但如果从近代中国文化和国民教育的角度来看,梁启超不但重要,而且影响最大、最深远,同时,我们还不能忘了,五四运动的导火索是巴黎合会,而巴黎合会外交失败的消息最早是梁启超传回国内给亲家林长民(林徽因之父)登报民众才知晓的。
电视剧《觉醒年代》剧照
【不断变化的政治主张】
梁启超一生致力于中国社会的改造,为了民族强盛和国家繁荣,竭力呐喊,四处奔走,几乎付出了全部的心血,然而他的政治主张却又因时而异不断变化。
在戊戌变法期间,梁启超以康有为马首是瞻,主张变法维新;戊戌变法失败后流亡日本,对西方文化了解进一步增多,其间又认识了孙中山,一度意识到要救中国,必须进行一次“破坏”,然而他最终未能走出改良派的圈子,只能算改良派中的激进派;后又迫于康有为师命,继续宣传“保皇立宪”;当革命派和改良派的论战展开之后,梁启超又改变保皇立宪旧说,转而提倡“开明专制”,试图与“革命”理论相对抗,而尴尬的是,此时清廷却正式宣布要“预备仿行宪政”,无奈梁启超又只得高唱立宪,并在立宪运动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辛亥革命成功后,共和制势在必行,梁启超再次改变政治主张,提出了“虚君共和”的口号,袁世凯的北洋政府成立后,梁启超先后任司法总长、财政总长.....
梁启超与学生蔡锷
梁启超这种因时而异不断变化,有时甚至前后矛盾的政治主张让很好多人不解,也一度让人无所适从,为其政治生涯减分不少,之后虽然在再造共和、护国战争、反对帝制、讨伐张勋时讨回了一些政治筹码,但其后随着得意门生蔡锷、戴戡的英年早逝,梁启超失去了军事力量的庇护,1917年,梁启超宣布退出政坛。
【卓越的学术成就和贡献】
退出政坛后,梁启超于1918年底偕弟子蒋百里、丁文江、张君劢等到欧洲游历考察,历时一年左右,1920年初回国后梁启超潜心学术著述,先后在北京、上海、南京、长沙等各地讲学,1925年任教于清华大学,并向时任校长曹云祥力荐陈寅恪,成就了一代史学大师的完美人生。
在学术方面,梁启超是清末明初最优秀的学者,是近代中国学术的奠基者,也是中国历史上从政界转型学术界并举罕见取得成功的人。梁启超一生的学术成果主要收在《饮冰室合集》中,总字数1400万字左右,内容涉及政治、经济、哲学、史学、文学、民族、宗教、法律、教育、伦理等异常广阔的领域,代表著作有《少年中国说》、《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清代学术概论》、《新史学》、《中国历史研究法》、《李鸿章传》、《王安石传》、《梁启超家书》等等。
新版《饮冰室合集》
梁启超学术研究范围广而不散,重点聚焦在先秦诸子、清代学术、史学等方面,尤其以史学方面的成就尤为突出,他提出不要“君史”要“民史”、倡导推进外国史的研究、并对比较研究方法作有益尝试,在当时的史学界影响极大,他借用西方近代文化观论述了地理条件、民族关系对历史的影响,并且对中国历史阶段作出划分,受到学术界的广泛认同,很多方法和理论沿用至今。
此外,梁启超在丰富汉语词汇方面的贡献也不可忽视,他最早提出“文明古国”的概念,创造发明了“中华民族”这个词,流亡日本期间,他将日本明治维新的一些著述成果传递回国内,其中使用到的诸如政治、经济、金融、哲学、民主、宪法、组织、国民等约140多个新词汇现在都成了我们今天的常用语。
天津“饮冰室”故居
【寂寞身后事】
作为一代伟人,现在人们对梁启超的评价褒贬不一,特别是对其“善变”的政治主张,我以为:电视剧《走向共和》里边李鸿章有句台词说得好:“一代人只能干一代人的事”,伟人也是人,我们不能苛求古人;再说,“善变”未偿不能理解为“与时俱进”;梁启超一生爱国爱家勿容质疑,更何况他在开启民智、学术研究、家庭教育等方面做出的成就和社会贡献众口铄碑。
不过事实上,由于党见、政见客观存在,也由于梁启超的大多有为弟子:蔡锷、徐志摩、丁文江、蒋百里、吴其昌、张荫麟...等几乎都在40岁左右英年早逝,导致梁启超的知名度和影响远不及历史本身。对于“寂寞身后事”,梁启超似乎早有预料,他的墓碑是长子梁思成和儿媳林徽因按其遗嘱专门设计制作的,在墓碑上,我们看不到表明其生平事迹的任何文字,这或许是在提示我们他生前一次演讲中曾经说过一句话:
“知我罪我,让天下后世评说,我梁启超就是这样一个人而已。”
北京梁启超与李蕙仙合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