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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说,在时代的洪流中,个人的命运犹如泥沙,被裹挟其间,随波而动,今天故事主人公的人生经历便印证了该说法。出生在美国的他,因为受到革命的牵连,而在孩提时期便背井离乡,之后又遇上燃烧了二十余年的拿破仑战争的战火,在通过服役崭露头角的同时,也最终断送了自己的性命。电影《滑铁卢战役》着重刻画了他的浪漫爱情与战死沙场,没成想该人物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家族在大西洋两岸的兴起与劫难。
一、英帝国边陲的法国裔社会显要
德兰西家族的徽章
威廉.豪.德兰西出身于英属纽约殖民地的德兰西家族,该家族在18世纪纽约的经济与政治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德兰西家族祖上是法国诺曼底地区的小贵族,最早可以追溯到亨利六世于1432年创立的拉瓦尔与努维永子爵。该家族后来皈依新教,成为胡格诺派教徒。经过惨烈的法国宗教战争,得益于亨利四世颁布的《南特敕令》,胡格诺教徒得以享有信仰自由和平等的公民权利,从而能够继续在法国政府机构中任职。
背井离乡的胡格诺教徒
但德兰西家族四平八稳的生活随着路易十四的政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1685年,路易十四废除了《南特敕令》,这引发了法国胡格诺教徒的大规模出逃,这其中尤以丝织工匠为甚,因此后世普遍认为路易十四此举削弱了法国的国力,增强了英荷等竞争对手的实力。时年22岁的斯蒂芬.德兰西也在逃亡的人群中,带着一部分家族珠宝的他先是逃到信奉新教的荷兰鹿特丹,接着来到英国,很快又踏上了前往英属北美殖民地的航船。
17世纪纽约商船林立的景象
英属北美殖民地的发展与欧洲帝国间的争斗很快给了德兰西以发家致富的机会。他用家族珠宝的一部分换来了300镑的资本,成为一名商人,这几乎是一个自然而然的选择,17世纪下半叶有人发现,纽约人“几乎都是买卖小商品的商人”。德兰西的谷仓、仓储仓库和零售商店又结合了纽约和宾夕法尼亚地区盛产谷物及面粉的特点,很快遍地开花。为了更好地开展生意,他还改投门庭,加入了英国圣公会,该教派被普遍认为是欧洲宗教改革中对天主教仪式变革最少的教派,与大刀阔斧改革的胡格诺教派形成鲜明对比,且与英国王室有着密切联系。
1698年,大名鼎鼎的海盗基德船长也曾造访马达加斯加
1702至1713年间的安妮女王之战给了他进一步积累财富和扩展业务的机会,西班牙王位空缺,与法国王室同源的波旁王朝是否应该继承王位这一问题引发了英国与西班牙及法国间的战争,战火很快由欧洲蔓延至北美大陆,双方从各自在北美大陆与加勒比海地区的殖民地出发,又各自争取到不同印第安部落的支持,大打出手。德兰西以抢掠法国商船为名,拿到了英国王室的特许状,却在暗地里与非洲马达加斯加岛海盗进行生意往来,介入马达加斯加岛的奴隶贸易。
1754年的纽约议会议员
积累了可观财富的德兰西也积极介入英属殖民地的政治生活,曾多次在纽约参事会和议会任职,他在经济与政治方面的活跃也为他的后代所继承。1700年,德兰西娶了纽约首席法官之女、斯凯勒家族的安妮为妻,他们共生育了十个子女,其中五位活到成年,他们及他们的子女大多在殖民地与母国政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长子詹姆斯.德兰西在幼时便前往英国接受教育,这在殖民地上流社会中是再寻常不过的了,这有助于强化他们与母国间的纽带,且增进他们在殖民地的社会地位与声望,尽管这样做也带有风险,詹姆斯的弟弟在英国留学时便生过一场重病,险些丧命。1729年,时年26岁的詹姆斯便成为纽约议会成员,4年后又被任命为纽约最高法院首席法官。自1746年起,他又担任纽约副总督一职,于1756至1763年间的英法七年战争期间多次召集议会开会,商讨防御法国威胁的问题。
二、夹在母国与殖民地之间的世家
利文斯顿家族的许多豪宅到今日依然矗立
在詹姆斯于1760年去世后,德兰西家族在纽约政治生活中的影响力遭遇挫折,被利文斯顿家族取而代之。利文斯顿家族起源于苏格兰,之后经由荷兰前往纽约。该家族的支持者来自上纽约哈德逊河流域的社会上层,经济上先以商业发家,转而以土地利益为核心,在宗教上属于苏格兰长老会,不比英国圣公会根正苗红,他们在1761年后便长期把持纽约议会的多数席位。与之相反,德兰西家族信奉英国圣公会,支持者以纽约南部的商业集团为主,辅以威斯特摩兰县的土地所有者。
殖民地议会与总督的斗争
两大家族不同的经济利益来源,以及他们在政治上所处的有权/无权位置,导致他们在七年战争结束后出现的英帝国危机中持不同立场。此外,两大家族的政治理念也有所分歧。早在18世纪40年代纽约议会试图控制总督一职薪俸数目的斗争中,时任纽约最高法院首席法官的詹姆斯.德兰西便站在议会一边,从而招致总督乔治.克林顿的怒火,扣押了詹姆斯副总督的委任状达数月之久。克林顿敏锐地意识到,议会对总督薪俸的控制将削弱英国政府对殖民地的影响力:“本殖民地议会使所有官员都在薪俸和服务报酬上完全仰赖议会,并掌握了所有官员的提名权……借此来不断蚕食英王陛下在本殖民地的特权和权威。”
1便士印花税
七年战争尽管以英国的全面胜利告终,但巨大的财政开支使得英国政府压力重重。鉴于英国国内税收已经高达20%,英国政府只好把目光转向殖民地,设法向殖民地分摊帝国的负担。1765年2月,英国下院通过了《印花税法》,拟定于11月实施。该法规定,包括报纸、历书、商业票据、小册子、广告、许可证、租约在内的诸多殖民地出版物,均须加贴面值半便士至20先令不等的印花,方可生效或发行。这在首开英国政府向殖民地征税的先河的同时,也给殖民地的商业往来增添了额外的负担。在经过七年战争期间大量军事后勤订单所创造出的繁荣后,英属北美殖民地普遍处于萧条中,印花税的出现无异于火上浇油。
纽约印花税暴动
尽管北美各殖民地在2月至11月间通过小册子、请愿书等方式表达了他们对《印花税法》的强烈不满,但不肯让步的英国政府仍在11月使该法生效。纽约数千名民众聚集起来,纵火焚烧代理总督科尔登的模拟像和他的马车,还对纽约市长的住宅放火,市长本人躲进附近的军事要塞保命。与代理总督在政治上有诸多利益捆绑的利文斯顿家族对于民众的暴力行为惊恐万分,而此时在野的德兰西家族则嗅到了在政治上卷土重来的可能。此外,比起靠土地产业为生的利文斯顿家族,从事商业活动的德兰西家族更能感受到《印花税法》对经济的影响。
殖民地时期的纽约酒馆
在1768年总督解散议会触发的选举中,德兰西家族以人民利益的捍卫者自居,攻击《印花税法》、1767年通过的《汤森税法》、乃至1764年的《货币条例》,强调它们都危害了殖民地的商业活动与经济发展。此外,他们还利用蓬勃发展的印刷业宣传自身的政治理念与政治主张。在1732年时任纽约总督与首席法官的较量中,报纸作为政治辩论与交锋的阵地,开始登上纽约的政治舞台。德兰西家族充分利用这一点,大量印刷本方的竞选材料,其中既包括对本方政治理念的宣扬,也带有对利文斯顿家族的攻击,并将这些竞选材料贴满大街小巷,连树木和灯杆也不放过。利文斯顿家族对此只有招架之功,反驳德兰西家族对本方的攻击,全无还手之力。此外,他们还频繁光顾酒馆,与民众畅饮和谈论时事,进一步塑造自身的亲民形象。通过这些努力,德兰西家族在1768年议会选举中大获全胜,重新掌权。
金山之战
德兰西家族在掌权后也的确践行了自己的竞选诺言,通过了收取港口税以维修灯塔、扩大消防队规模等法案,促进纽约的商业发展。然而,如何处理与母国的关系仍旧是他们面临的最大挑战。许多激进分子呼吁停止进口英国货物,以迫使英国政府废除税法。该举动固然驱使英国政府最终做出让步,却也严重损害了依赖贸易的纽约经济。此外,进驻纽约的英军与当地人冲突不断,甚至于1770年1月砍倒了一棵争取北美殖民地权利的“自由之子“所立的”自由树“,继而引发与”自由之子“的打斗,时人称这次冲突为“金山之战”。英军还以较低的工资与当地人竞争本就稀缺的工作机会,侵害了当地人的经济利益。德兰西家族此时的族长、斯蒂芬的四子奥利弗.德兰西在殖民地与母国间的冲突中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一方面,他与”自由之子“来往甚密。但另一方面,他向驻纽约英军提供了大量贷款。
三、大西洋革命浪潮中的德兰西家族
波士顿倾茶事件
局势的发展使得德兰西家族必须做出抉择。作为对1773年底波士顿倾茶事件的惩罚,英国议会通过了《波士顿港口条例》,从1774年6月1日起封闭波士顿港,直至茶叶的损失得到赔偿为止。奥利弗反对《波士顿港口条例》,但也反对以停止进口英国货物为手段向英国施压,却也成为五十人委员会的创立者之一,执行大陆会议通过的停止进口英国货物的决议。但1775年4月列克星敦的枪声使得英属北美殖民地的独立不可避免。曾经反对暴力抗议活动的利文斯顿家族中涌现了两位签署了《独立宣言》的“美国国父“(菲利普和威廉),决意通过投身“爱国者”事业打倒德兰西家族,而信奉英国圣公会的德兰西家族则选择效忠英王,镇压”叛乱“。
驱赶牛群的德兰西旅成员
作为效忠派,德兰西家族在美国革命期间表现活跃。1776年,奥利弗在纽约会见了驻北美英军最高指挥官威廉.豪爵士,后者提供资金和装备,帮助奥利弗组建由三个营构成的效忠旅,该旅数量达1千5百人,由奥利弗和他的侄子詹姆斯(斯蒂芬次子彼得之子)担任指挥官。该旅起先在纽约城及其北部活动,抢劫牛群,以惩罚支持革命的居民,并迫使年龄在16岁至60岁之间的居民签署效忠声明。奥利弗的强硬手段使得他在1785年去世时被定居加拿大的另一位效忠派称为“暴君“,并称”没人会为他感到哀悼“。英军和效忠派军队的武力威慑迫使不少居民做出违心的声明,却也使奥利弗高估了当地的效忠程度。之后其一营二营又南下卡罗来纳战场作战。
伍德霍尔将军之死。在这幅版画中,可见英国军官试图阻止手下的暴行
与此同时,奥利弗在英国接受军事教育和服役的次子奥利弗也随着龙骑兵重返北美,在1776年的纽约城争夺战中表现抢眼,但他的部队也参与了对已经投降的内森奈尔.伍德霍尔将军的虐杀。小奥利弗的部队之后也参加了康沃利斯勋爵的南下战役,他本人之后又返回纽约,继因煽动阿诺德叛变被大陆军绞死的约翰.安德烈担任英军情报负责人,他的家族与效忠派间的联系为他的情报工作提供了诸多便利。
军事爱好者重现的新泽西效忠团装束
继承了祖父名字的奥利弗长子斯蒂芬是德兰西家族中表现平平的一员,1782年,他才担任第一新泽西效忠团中尉,此时战争已进入尾声。斯蒂芬四年前刚成为一位父亲,并以威廉.豪爵士的名字来命名他的儿子,这就是日后将参加滑铁卢战役的威廉.豪.德兰西。
背井离乡的效忠派
1783年《巴黎和约》对美国独立的确认意味着作为效忠派的德兰西家族不得不踏上逃亡的路程,离开美国,在英帝国内部迁徙。邻近的加拿大是许多效忠派的目的地,德兰西旅和斯蒂芬都在前往新斯科舍的人群中。1786年,斯蒂芬成了新斯科舍参事会的一员。在1790至1797年间,他担任加勒比海上的巴哈马群岛首席法官,之后转任多巴哥总督。1798年,在前往英国与家人团聚的路途中,斯蒂芬病逝于新罕布什尔的朴茨茅斯。在斯蒂芬于英帝国内部四处活动的同时,他的家人及包括大小奥利弗在内的亲友则定居于英国。他们起先居住于约克夏郡的贝弗利,之后搬到伦敦。
在战火中逐步成长起来的威廉.豪.德兰西
1791年12月从哈罗公学毕业后,尽管法国大革命的烽火已经愈演愈烈,威廉.豪.德兰西仍追随着家族诸多男性成员的脚步从军。威廉.豪.德兰西先后在数只龙骑兵队和步兵团服役,并曾接受小奥利弗的指挥与照顾,于1796至1799年间跟随他的部队在印度服役。1809年,随着拿破仑入侵西班牙及英国的盟友葡萄牙,英国派遣军队前往伊比利亚半岛与拿破仑作战,威廉.豪.德兰西也在其中。在1809至1814年间,他都在伊比利亚战场度过。尽管基本负责后勤工作,但他的名字仍多次出现在战场简报上。旷日持久的半岛战争拖住了拿破仑的大半主力,被后世认为是他最终败亡的原因之一。
1814年拿破仑的战败使得威廉.豪.德兰西终于有了休息的机会,1815年4月4日,他与一位准男爵之女结婚,说来也巧,她的哥哥在1809年半岛战争时便遇到了德兰西,把他介绍给家人,他们的缘分应该是从那时便开始的。可当年2月拿破仑从流放地厄尔巴岛的出逃意味着威廉.豪.德兰西很快将再度出征。他被任命为威灵顿公爵的后勤官之一,于4月16日启程前往比利时。曾经在印度和伊比利亚半岛服役的经历使得威廉.豪.德兰西与有着相同履历的威灵顿之间合作密切,根据威灵顿公爵的叙述,他们自孩提时期便认识彼此。
惨烈的滑铁卢战场
德兰西的妻子也于6月8日到布鲁塞尔与他会合,夫妻俩度过了几天美好时光。新婚夫妇住在离威灵顿总部几门之隔的房子里,据妻子4年后回忆,威廉.豪.德兰西几乎无事可做,每天只到办公室呆1小时左右,两人时常外出散步。6月15日晨,威廉.豪.德兰西给妻子讲了许多儿时的轶闻。晚上,他应西班牙大使的邀请赴宴,但一位传令兵带来了拿破仑率军对普鲁士军队发动攻击的消息,威廉.豪.德兰西很快离席,向威灵顿汇报此事,并连夜撰写命令,直至凌晨两点才入睡。清晨,他告别新婚的妻子,奔赴命运的战场,妻子则动身前往安特卫普,以防战事不利,可以迅速从那里撤往英国。
德兰西在滑铁卢战场上被炮弹击中,受了重伤,断了八根肋骨,这在当时的战场医疗条件下几无生还可能。妻子匆匆赶来照护他。在养伤期间,德兰西一直感到口渴,最想喝的就是加奶的茶饮。他的伤势逐步加重,愈发疼痛,直至去世。他的尸体于6月28日在布鲁塞尔附近下葬,他的妻子于7月4日又前往他的墓地探访。在回忆录中,妻子提到,这一天是他们结婚三个月的纪念日。她所未提及的是,这一天也正好是美国的独立日。
参考书目:
李剑鸣:《美国的奠基时代(1585-1775)》
Christopher F. Minty, Republicanism and the Public Good
Michael D. Hattem, “As Serves our Interest Best”
Christopher F. Minty, “Of One Hart and One Mind”
David Miller, A De Lancey Mystery
Lady De Lancey,
A Week At Waterloo in 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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