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狂有雨,人狂有祸,这话不假。
不信,您瞧以下这段故事。
话说在那清朝咸丰年间,陕西乾州地面上出了这样一个人物,此人姓熊名大才,自小歪毛淘气,成人之后,不务正业,尽干些偷鸡摸狗,敲诈勒索的勾当。
您说,如此一个人物,谁又能待见?谁又能不怕?
有人或许要问,难道就任由他横行乡里,官家为何不法办他呢?
这就是问题关键了,一来大伙儿怕他,也就没人敢告他;二来,他有个亲戚在衙门口当差,告了等于白告,闹不好还要挨顿胖揍。于是乎,也就没人敢招惹他,任着他胡作非为。
说话间,到了嘉庆十一年的六月。一天,熊大才与众无赖豪赌,几场下来,连身上穿的小褂都押上了,可依旧是孔夫子的家当——只有书(输)。
末了,欠了别人几百贯,臊眉耷眼地离开牌桌,设法弄些钱财,回头再来厮杀。
上哪儿弄钱去呢?……
眼珠儿一转,有了!
与他同村的有个邹英,家中有头大黄牛,正值壮年,浑身有劲,拉到牲口市,一准儿卖个好价钱。熊大才打得就是这头牛的主意,于是大步来到邹英,进门就吵吵:“我说皱老弟呀,把你家牛借我用几天呗。”
把话说完,也不管邹英答不答应,进牛棚就要解绳子拉牛。
邹英视黄牛为家中宝,焉能叫他姓熊的拉走,挺身上前阻拦,跟熊大才僵持起来,说什么也不准熊大才把他家的黄牛拉走。
熊大才仗着粗胳膊根儿吃饭,哪能忌惮邹英这只干巴鸡,一把㩝住邹英的脖子,就跟扔死狗似的,将邹英扔出去几丈远。邹英趴在地上,哎唷哎唷爬不起来。熊大才牵着牛绳,仰天大笑出门去,直接拉到赌坊,用牛抵了赌资。
而邹英那边,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没辙,认倒霉吧,谁家自己胳膊根儿没人家粗呢。
这事过去一天后,熊大才又要找事了。只不过,他这回没找邹英的麻烦,而是找了一个人称彭王氏的少妇的麻烦。
这彭王氏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段有身段,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美人。要按着关系图来说,这个彭王氏正该是熊大才的嫂子,熊大才的爹跟彭王氏的公公,是拜把子兄弟,在过去来说,这叫通家之好。
既然父一辈是盟兄弟的关系,子一辈也应是兄弟,但熊大才不管这一条,什么兄弟不兄弟,又不当饭吃,要这玩意儿干啥。
那天,熊大才在集上撞见了彭王氏,二话不说,拉到偏僻处动手动脚,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彭王氏是个烈性子,当即豁出性命跟熊大才厮打。她一个弱女子,焉是大块头的对头,几下就被熊大才打得满脸是血。
熊大才本想趁着彭王氏晕倒的当儿强行无礼,哪想到围观者越来越多,有的起哄架秧子,有的指指点点骂大街。熊大才情知好事难成,索性丢下彭王氏,一个人跑去廖五的酒馆喝酒。
廖五的酒馆,招牌为“周唐”,他家的酒在当地颇有些名气,因此来他家喝酒的人每天都不会太少。
熊大才进了酒馆,坐下后,大声大嗓叫廖五给他上酒。廖五见了他就怵头,每回喝了酒,他都不给钱。可也没办法,谁叫自己惹不起他呢。
于是乎,廖五赶紧吩咐侄子廖小八给熊爷上酒。熊大才一拍桌子,吵吵道:“光有酒,没有菜哪行呀,再给我上半斤肺头。”
既然他要,那就麻溜给他上呗。
酒也喝了,肉也吃了,熊大才站起来就要走。
廖五把脸一扭,假装没看见。哪想到廖小八却挡住了熊大才,直不楞登地对熊大才说:“你回回吃喝不给钱,这回怎么着也得给几个铜子儿吧!”
这话一出口,算是把熊大才给得罪了。依照熊大才的做人标准,吃你喝你,是给你面子;拿你用你,是向着你。好你个小崽子,你还敢要钱,熊爷今儿不给你舒舒皮子,你不知道熊爷两个砂锅大的拳头究竟有多硬!
怪眼圆翻,抡拳便打。廖小八一个孩子,哪能受得了他的老拳,立时就被了个满脸开花。
这一下,廖五可不干了。吃喝不给钱,这都好说,打了自己的侄子,可就没那么好说了。
廖五愤而上前理论,没想到,熊大才非但不认错,还要把他身上穿的一家坎肩据为己有。
就在熊大才伸手抓廖五坎肩的时候,廖五猛击一拳在熊大才的右眼眶上,将熊大才打了一个乌眼青。
熊大才恼羞成怒,猛虎咆哮般,扑向廖五。廖五毕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有道是人老不以筋骨为能,闪躲过几拳过后,被熊大才一拳打在脸颊上,立时嘴角撕裂,血流不止。
这当儿,廖五的妹夫戴子耀正好进来,一见大舅哥挨了打,立时抄起一条长凳,朝着熊大才的大脑壳砸了下去。
这一下,又准、又稳、又狠,熊大才脑袋一阵眩晕,脚下一个趔趄,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廖五乘此机会,抓起一把剔骨刀,扑过去对准熊大才的肚子连捅十八下。
熊大才端的一条猛汉,犹如熊罴一般,硬生生站了起来。结果却是,不站起来还好,一等站起来,肚子里的零碎掉了一地。人都这样了,活着也没啥劲了,干脆死了得了。往后一仰,四肢一僵,死得不能再死了。
酿出了人命案,也就只能见官了。案卷层层呈交至陕西巡抚的手里,陕西巡抚看过卷宗之后认为,根据大清律“凶恶棍徒无故生事行凶,被害之人登时忿激致死者,杖一百徒三年。如杀非登时仍照擅杀罪人律拟绞监候。”熊大才不给廖五酒钱,的确是熊大才不对在先。廖小八向熊大才索要酒钱,熊大才出手伤人,同样不对在先。
但是,廖五与戴子耀将熊大才打倒,理应绑缚后送交官府,交由官府来治熊大才的罪。偏偏两人没有这么做,而是持械将熊大才杀害。如此一来,便犯了“擅杀”之罪。
故而,廖五被判绞监候。戴子耀当时见大舅哥廖五被熊大才打倒在地,情急之下,以长凳击打熊大才的后脑,致使其倒地,后并未动手,故无罪释放。
至此,一桩酒馆命案宣告了结。可怜廖五,挨了恶霸的欺负,怒而杀死恶霸,却要为恶霸偿命。按照现在法律来说,他犯了“防卫过当”罪,只不过大清律较为严苛,故而他要为熊大才抵命。说来,也是个苦命之人。
而熊大才,就因为没人敢惹他,而越发嚣张,以至于无法无天,认为谁也不敢拿他怎样。到头来,肠子洒了一地,落得个横死的下场。如此结局,像极了几年前的“昆山龙哥”。
所以说,安安分分做人,踏踏实实做事,才是人间不二法门。
(案件参考自咸丰十一年“乾州刑案之廖五怒杀熊大才案”写成,为旧时真实案件,并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