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和苏曼殊都是世之奇人,而且是天才式的奇人。
陈独秀在去日本之前对日语一窍不通,但到了日本,短短一个多月,不但能用日语和人交流,还能读、能写。甚至,为了读懂某些重要的图书文献,他分别在东京正则英语学校和东京雅典娜法语学院进修了英语和法语,这两门语言都掌握得非常棒。
苏曼殊是个中日混血儿,童年在日本长大,6岁回国,15岁又重新到日本进修,本身已精通了中日两门语言,和陈独秀一样,他又自学了英、法、德等诸门语言,这才有了和陈独秀合译雨果的《悲惨世界》的可能。
最难能可贵的是,苏曼殊后来对佛学产生了兴趣,南游暹罗、锡兰,学习了世间最难学的梵文,编撰出《梵文典》《初步梵文典》《梵书摩多体文》《埃及古教考》等多部作品。
不得不说,两位在语言学方面的天赋非常高。
不过,苏曼殊虽然精通日语,但在目睹甲午战争之败后,对日本人恨之入骨,即使侨居日本,也不肯操日语,宁愿辗转聘请翻译,真有魏晋名士之风骨。
相对来说,陈独秀有家学渊源,而且自小刻苦用功,他后来能成为一个奇才、怪才、通才、大才,尚有可以解释之处。
陈独秀到了日本,在苏曼殊的帮助下,仅仅一个月就掌握了日语。
而苏曼殊在结识陈独秀之前,没接触过中国古诗词,却在陈独秀的指点下,仅仅一个月,就写出了连陈独秀也自愧不如的诗词。
他们两人因此惺惺相惜,互引对方为知己。
还有,中国古代的文人士大夫轻视小说,将小说视为经史“正学”之外的“末学”,不屑于读,更不屑于写。
苏曼殊却乐于此道,曾写过《断鸿零雁记》《天涯红泪记》《人鬼记》《绛纱记》《焚剑记》《碎簪记》《非梦记》等多部脍炙人口的小说。
前面说的苏曼殊和陈独秀一起翻译和改编了雨果的《悲惨世界》,之所以要加上“改编”二字,是因为里面有三分之二的篇幅属于苏曼殊的即兴创作。文学界也因此将这部冠以中文名为《惨世界》的小说归于苏曼殊的作品之列。
苏曼殊的小说处女作为《断鸿零雁记》,创作于1912年,被誉为“民国初年第一部成功之作”。作品讲述的是主人公三郎与情人静子的悲惨爱情故事。三郎是中日混血儿,在日本出生,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日本人。三郎幼年母子分离,被父亲带回国内,在国内的大家庭中倍受欺凌,孤苦伶仃。三郎长大后东渡日本寻母,爱上了日本表姐静子。实际上,三郎在中国已有未婚妻雪梅,雪梅对爱情坚贞不渝。三郎深陷于情海,为了斩断世俗的烦恼,出家遁入了空门。
苏曼殊这部小说开创了“鸳鸯蝴蝶派”的小说流。
但明眼人一眼可以看出,这是一部自传体小说。
苏曼殊的小名就叫三郎,曼殊是他的号。
他本来的名字叫苏戬,字子谷,到日本求学后改名为苏玄瑛,遁入空门后,盗用了师兄的法号“博经”,另以曼殊之号行世。
苏曼殊的原籍为广东珠海市前山镇沥溪村。
他的父亲苏杰生是个茶商,在日本横滨经商时,曾担任了某英商洋行买办,很是风光。
因为这个,苏杰生在国内不但娶有多房妻妾,在日本横滨,也是广招妾侍。
苏杰生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他不但占有了河合仙,还玷污了河合若子。
河合若子后来诞下了苏曼殊。
苏曼殊的混血儿兼私生子的身份,注定了他一生悲惨的命运。
苏杰生始乱终弃,在苏曼殊出生不久,就将其母子赶出了家门。
苏曼殊三四岁的时候,由于苏家生女多而生男少,苏杰生又强行把苏曼殊索要了回来,交由河合仙抚养。
但是,在那个“华夷之辨”思想严重的时代,河合仙和苏曼殊的“东夷”身份遭到了乡人的歧视和唾骂。
河合仙无力抗争,最后流着泪一个人回了日本。
留下来的苏曼殊继续遭受着家庭的虐待。
苏杰生后来经商失败,家庭破产,苏曼殊的境况越加不妙。
苏曼殊的命运发生转折,是在他13岁那年。
他的二姑母苏彩屏早年远嫁上海,在这一年知道了他的情况,把他接到了上海。
在上海姑母家,苏曼殊享受到了家庭的快乐,和年长一岁的表兄林紫垣情同手足。
1899年,林紫垣到日本留学,带苏曼殊同行。
苏曼殊因此有了在日本留学6年的经历。
他先是在横滨华侨所办大同学校学习4年,后来分别在东京早稻田大学高等预科和成城学校学习学习一年,成为了一代名家。
苏曼殊的前半生孤苦凄惨,后半生却有随手化尽的黄金白银,是因为他的画千金难求。
下面,老覃讲几则名人向苏曼殊求画的真事,让大家知道苏曼殊画作的价值。
电视连续剧《中流击水》里有这么一个情节:1924年1月20日,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广州召开。根据共产国际的指示及党的三大决议:中共党员可以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并在国民党内担任工作。青年毛主席在国民党一大选出的中央执委中当选为候补执委,随后到上海协调国共两党的行动。当时,担任国民党上海执行部的负责人名叫叶楚伧,此人给毛主席制造了很多阻力。
就是这个叶楚伧,曾多次向苏曼殊求画,但一直没能如愿。
他思来想去,来了招狠的,把苏曼殊骗进李叔同作画的房间,将之锁在里面,却尽情提供美食,最终才索得了苏曼殊寥寥数笔画成的《汾堤吊梦图》。
苏曼殊年少经常忍饥挨冻,对“吃”的需求就极其强烈。
他是著名的“大胃王”,有过一顿吃60个包子的记录,对美食,尤其是甜食,毫无抗拒力。
章太炎在《曼殊遗书弁言》中回忆,日本人在夏天喜欢制作甜冰水,苏曼殊早年在日本曾“一日饮冰五六斤,比晚不能动,人以为死,视之犹有气,明日复饮冰如故。”
而苏曼殊本人也在杂记中自叙曾在杭州“日食酥糖三十包”。
小说名家包天笑用诗一语道破苏曼殊爱吃、嗜糖顽习,称:“想是大师心里苦,要从苦处得甘来。”
苏曼殊手中的黄金白银除了花在吃上,更多的是花在了青楼舞馆上。
苏曼殊的小说《断鸿零雁记》中的静子是有故事原型的——那是苏曼殊外公的邻家姑娘菊子。由于苏曼殊与菊子的爱情没能走到最后,菊子姑娘半死地跳海殉情了,苏曼殊悲痛欲绝,撒手悬崖,剃度出了家。
现在我们看《曼殊杂记》,里面所记载的与他交往过的歌妓,有名有姓有住址的就有28人之多。
还在,我们在他的一份残账中发现,酷爱读书的他,在一个月内花在买书上的钱为500多元,而同一个月内花在青楼舞馆的钱却有1860多元!
也就是说,那时候的一元钱,相当现在的700多元。
所以说,1860元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由此可以看出,经历过初恋失败后的苏曼殊,成为了一个很滥情的人。
苏曼殊虽然滥情,却很讲义气。
孙中山和黄兴的密友赵伯先和苏曼殊相识于南京陆军小学,曾请他画一幅《长城饮马图》,他一直没有画。
1911年4月27日,赵伯先具体策划、组织并领导了惊震中外的黄花岗起义。起义失败后,赵伯先愤懑呕血而死。
苏曼殊伏地痛泣,泼墨作了一幅《荒郊饮马图》,让人带去烧于赵伯先的墓前,并宣布从此不再作画。
苏曼殊再无新作问世,他于流传世间的画作几近绝迹。
不过,就凭他之前的画作,他已经可以称得上了近代中国画坛的“独孤求败”了。
中国近代美术史上的开派人物黄宾虹就说,苏曼殊留下的画作很少,但这些画作的价值足以抵得上我画一辈子的所有画了。
从苏曼殊对待赵伯先的态度上,我们可以看出,苏曼殊的义,不仅仅是朋友之义,而是民族之义,革命之义,义薄云天。
苏曼殊是辛亥革命运动时期最先觉悟的知识分子之一。
早在1902年,他就参加了以反清为宗旨的留日学生的第一个革命团体青年会。
1903年,他又参加了拒俄义勇队。
有一个事,特别要说一下。拒俄运动失败后,同为拒俄义勇队的邹容和章太炎因鼓吹革命被租界监狱监禁,而大肆鼓吹保皇立宪的康有为在骗取华侨捐款后逃到了香港。苏曼殊义愤填膺,向在香港新结识的《中国日报》主编陈少白借手枪,准备找康有为拼命。此事在陈少白的劝阻终未实施。
苏曼殊身体孱弱,手无缚鸡之力,而且是有名的胆小,却能置生死于度外,积极参加推翻清朝统治的革命活动,这是很多人想象不到的。
苏曼殊的胆子有多小呢?
老覃早年写过《当过毛主席的上司,职务曾由周总理接任,姐弟恋圆满,因跳窗被杀》一文,介绍过国民党大佬邵元冲这个人。
苏曼殊病逝于上海广慈医院,病重之际,还是怕鬼,一夕数惊,难得安寝。
后来,是朋友安慰他,说自己得了一梦,梦见菩萨端立云端,说苏曼殊的病很快就会痊愈。
苏曼殊这才神色安稳,嘴角含笑,双手轻轻合十,却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苏曼殊圆寂的时间是1918年5月2日,年仅35岁。
孙中山先生惊闻噩耗,无限悲痛惋惜,赠千金予以安葬。
朋友们将他葬于西湖孤山脚下,与西泠桥畔的苏小小墓遥遥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