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每一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人们的惊恐和茫然在这个时候毫无用处。
他们看着似乎并不遥远的海岸线,看着那灯火辉煌的城市,那就是美国!他们心心念念的美国!他们梦想中的天堂!
他们没有后悔的余地了,而眼前就是“康庄大道”!
一个年轻小伙子咬了咬牙,“扑通”纵身跃入冰冷的海水中,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其他的人也紧随其后“扑通”“扑通”跳下了船。
这是1993年6月6日的凌晨,一艘原本用于装载货物破损严重的货轮,在经历了长途航行之后,没有发生海难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286名怀揣美好梦想的偷渡者搭乘这艘货轮,经历137天的航行,终于来到纽约的洛克威海滩。
在出发前他们就知道偷渡船是无法泊入任何一个海港的,但是蛇头们告诉他们,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会有快艇把他们送到海岸上。
踏上这条路的人多少都曾经了解过这条流程,他们知道,这种方法也的确是偷渡的常规手段。
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在这一天凌晨,没有任何快艇出现。
也就是在这一天凌晨,十个鲜活的生命被冰冷的海水无情吞没。
这就是发生在1993年的“金色冒险号”偷渡事件,有一个在许多福建人心中代表着“大善人”的华裔女性,与这一惨剧有着密切关系。
这个“大善人”是一个被美国政府重金悬赏通缉的罪犯,她就是被人们称之为“蛇头皇后”“偷渡皇后”的郑翠萍。
郑翠萍当然不是一出生就是一个大蛇头,最终走上这条犯罪道路,除了贪图钱财外,还和她的家庭脱不开关系。
郑翠萍原本是福建省福州平江镇盛美村人,她出生于1949年。
盛美村是一个小渔村,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盛美村的村民们也就以捕鱼为生。
郑翠萍的父亲也和其他村民一样,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会带着她一同在渔船上工作。
这样的生活环境,让郑翠萍积累了丰富的海洋知识,对气候环境更是相当了解,对渔民的辛苦也同样看在眼里。
后来郑翠萍的父亲去了香港,在一家货轮公司的货轮上做水手。见识外面的花花世界后,父亲为自己定下了一个“目标”:去美国。
借着四处航行的便利,父亲的这个梦想终于在1964年实现了,他找了一个机会滞留在美国,没有再回香港。
郑翠萍只有15岁,对于父亲的选择她并没有什么抱怨,这件事反而让她也在心底种下了“美国梦”的种子。
她也想到美国去,虽然郑翠萍最终做到了这一点,但是那已经是在数年后了。
她先去了香港,在父亲离家9年后,郑翠萍全家都搬到了香港居住。
她算不上很有钱,只是稍微有些积蓄,如何在香港生活下去是个大问题。
郑翠萍很精明,极具商业头脑,她一早就已经打算好了,很快属于她自己的百货商店就开了起来。
商店的生意很好,郑翠萍也很会经营,手里赚了些钱后,她又紧接着开了第二家、第三家百货商店。
做生意带来的利润越来越丰厚,郑翠萍看到了两岸贸易的机会,于是乘热打铁,在深圳开了一家服装厂。
虽然要把郑翠萍的财富与大富豪相比,还差得很远,但是相较于许多人来说,他们全家的日子已经过得非常宽裕。
但这并不能令郑翠萍感到满足,她始终希望能够到美国去。
她的丈夫也是同道中人,曾经设法偷渡到美国,不过没过多久就被遣返。
郑翠萍知道,她还需要等待更合适的机会。
时间到了1981年,此时,郑翠萍一家已经在香港生活了7年。
一对美国夫妻来到郑翠萍商店中买东西,郑翠萍有心结交,自然格外热情。
她向对方讲述了自己对美国的向往,这两夫妻被她的热情打动了,于是同意帮助她到美国工作。
和许多想要去美国的人不同,郑翠萍当时已经小有家产,但是她依然以当保姆的理由去申请签证。
她告诉负责审核的工作人员,她到美国的目的是希望孩子能够得到更好的教育,即使是去做保姆也在所不惜。
郑翠萍成功拿到了签证,她的美国梦通过合法途径实现了。
1981年11月17日,郑翠萍的双脚踏上了美国纽约的土地。
和许多华裔一样,她的英文并不好,她与这些人做出了同样的选择,盘踞在自己人中间,在唐人街定居。
在人际关系上长袖善舞的她很快就融入了当地生活,她的杂货店也开了起来。
到美国开杂货铺可不是她的目标,等她完全熟悉了当地的环境之后,郑翠萍发现,原来还有一个“好生意”在等着她。
唐人街住着不少福建人,他们团结友善,在异国他乡也不忘关照自己的同乡,来来往往中郑翠萍认识了许多人,也有许多人认识了她。
不断有亲戚朋友找到郑翠萍,想要请她帮忙。
其中有一类求助,就是接应和照顾偷渡过去的人。
郑翠萍是商人,自然看到了对其间的巨大利益,尽管明知这是违法的行当,但她并不觉得是坏事,利益与风险往往是正相关,她一口就答应了。
郑翠萍与其他蛇头的联系越来越多,对于偷渡这一行业越发熟悉,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也为了自身安全,除了接应和安置,郑翠萍开始自己组织偷渡。
一开始由于信任的人很少,组织的偷渡规模都比较小,每次只有10人左右。
郑翠萍当然知道这是违法行为,如果被警察抓到是要判刑的,所以她相当谨慎。
每一次安排偷渡,郑翠萍都会设定复杂繁琐的路线。
在接应偷渡者时,她要么就亲自前往,要么就指派自己信任的人。
谨慎的作风让她极少有被警察抓到的机会,不过,很多人愿意找郑翠萍安排偷渡,还有一个原因。
她没有把那些偷渡者当成“货物”,这一点和其他蛇头不同。
在很多蛇头看来,偷渡者们仅仅是他们用于牟利的“货物”,只要收了钱上了船,就得任人宰割。
他们对待“货物”自然毫无感情可言,稍有不顺就会臭骂甚至打对方一顿。
郑翠萍则不会,她会尽量让偷渡者们舒适一些,也会尊重他们,而且,一些偷渡者到达美国后会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郑翠萍也不吝伸出援手。
在郑翠萍的安排下,偷渡风险较低,人也相对没那么受罪,因此来找她“帮忙”的人自然也越来越多。
郑翠萍的这个生意,很快就扩大了规模,赚得盆满钵满。
此时,生意也不是只做一次,她又发现了另一个生财之道。
上个世纪80年代,福建等沿海地区有不少人都去了美国,其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通过偷渡去的。
如果没有被抓到遣返,那么他们就会留在美国打工或者做点小生意。
他们的老家和亲人,大都还在国内,所以他们也很希望能够将自己挣到的钱送到家人手里去。
难点在于,他们大都是非法身份,如果通过正规渠道寄钱,那么一定会给自己带来莫大的麻烦。
如果通过其他人带回去,又有些放心不下,郑翠萍捕捉了这一商机,把这事儿揽下来了。
彼时,她已经和刚到美国时完全不同的,由于长期当蛇头,她已经腰缠万贯,此外,她还拥有一张可靠又庞大的关系网。
她把偷渡者们想要寄回家的钱兑换成人民币,然后自己安排渠道替他们送给家人,而她也会从中抽取一定的佣金。
从这个“业务”中,郑翠萍攫取了更为可观的利润,随着偷渡者的到来,这样的“客户”也越来越多。
郑翠萍安排的汇钱线路非常可靠,而且周转期短,她掌握在手里的汇钱网也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郑翠萍又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借贷业务。
偷渡者们要交给蛇头一大笔钱,而这往往就掏空了他们的家底,刚到美国时多数偷渡者也没有工作,生活举步维艰,但郑翠萍却乐意借钱给他们。
这样的借贷当然不可能是不图回报的,郑翠萍要从他们那里收取相当高的利息;到期还不上钱的偷渡者,就要到她的店里工作。
在老家的乡亲们看来,郑翠萍发达了,她不但有能力帮人出去,而且还在美国买了一栋楼。
虽然这栋楼大家看不到,但是大家却能看到村里那栋最大最豪华的住宅,那就是郑翠萍修的。
这栋豪宅也就成了当地人眼中“美国梦”的广告牌,许多人都暗自希望自己也能到美国去“淘金”,然后回老家修一栋豪宅光宗耀祖。
村子里有许多人都觉得郑翠萍是个大善人,因为她掏钱在村里办了一所学校,还专门找来老师教孩子们学英文。
但同时郑翠萍就是一个犯罪者,她以自身的影响力和人脉,不断破坏社会规则。
美国政府一直在寻找和试图逮捕郑翠萍及其同伙。
郑翠萍当然是有同伙的,而且还相当多,在所有的合作伙伴中,郭良琪和温玉辉两人就算得上是她的长期合作伙伴。
温玉辉同样是偷渡到美国的福建人,而且当初安排他去往美国的人正是郑翠萍。
温玉辉在美国的华人圈中摸爬滚打了几年后,自己摇身一变也成了一个蛇头。
郭良琪是黑帮组织福青帮的大佬之一,买卖人口也是黑帮生意的一部分,郭良琪和郑翠萍可没少打交道。
1993年,郑翠萍与温玉辉再次合作,这一次他们接到的客人可不少,足足有200多人!单凭这趟生意,两人就能各自捞一大笔钱。
没想到这一次的行程中,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货船开到肯尼亚的时候出了意外,只能被迫抛锚,无法再向目的地前进。
偷渡者们既不能滞留在肯尼亚,也不可能原路返回。
这该怎么办呢?
郑翠萍与温玉辉两人想了个办法,他们找到了郭良琪,在许以重酬之后,郭良琪答应他们帮着重新买一艘货轮。
在肯尼亚等待着的偷渡客们万分焦灼,但是此时他们无计可施,只能等待蛇头的统一安排。
当他们得知有新的船会来接他们时,个个都非常高兴,但是当郭良琪买的船出现在大家眼前时,人们却开始恐慌。
这艘船有个气派的名字——“金色冒险号”,但实际上就是一艘又老又破的旧货船。
这样的船真的不会出事吗?
尽管偷渡者们心里恐慌,但是蛇头没有给他们别的选择,他们只能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登船。
幸运的是,“金色冒险号”没有在航行过程中出大问题,偷渡者能激动地看到,美国已经近在咫尺。
200多个人挤在狭窄的货仓里,甚至能感觉到身旁的人吐出的气体喷在自己脸上,每个人心里都在狂欢:这段如同地狱之旅的航行终于快到终点了!
不过偷渡船是不能过于靠近海滩的,他们只能在公海上等着快艇来接。
货轮晃了一圈又一圈,而快艇始终没有出现。
船员告诉偷渡者们,快艇不会来了,他们必须跳下海去,自己游到岸边。
虽然看起来海岸近在眼前,而且船上的人也都熟悉水性,但是要在凌晨刺骨的海水中游那么远并不容易,稍有不慎便可能有去无回。
下船后,果然不少人遇险,而后惊动了警方。
美国警方在闻讯后迅速赶到,他们试图将海中的人一一救起,但是仍然有10个人命丧大海。
活下来的人虽然踏上了美国的土地,但是这一次偷渡已经全然失败,很快他们都将被遣返。
美国人对偷渡者极其厌恶,而这一次的事件中还有那么多人死亡,这也引起了舆论的批评和斥责。
政府对于蛇头的关注度更高,开始全力四处抓捕,郭良琪等人先后落网。
郑翠萍侥幸躲开了这一次抓捕,她悄悄地回到了老家,打算暂避风头。
出人意料的是,尽管金色探险号发生了这样的悲剧,但是仍然有许多人特意找到郑翠萍请她安排偷渡。
与此同时,美国政府也开始在全球范围内发布悬赏通缉,他们下定决心一定要抓住郑翠萍。
狡猾的郑翠萍,把自己牢牢藏起来,而且她还使用假护照数次往来于中美两国之间。
一直到2000年,郑翠萍才终于落入法网。
而这还是因为她儿子的一个小失误,郑翠萍自己一直都藏得滴水不漏。
郑翠萍的儿子在香港丢失了自己的绿卡,捡到这张绿卡的人把它交到了警察局。
绿卡显示他是一位美国公民,所以这张绿卡被当做普通的遗失物品,送到了美国领事馆。
美国领事馆的一位工作人员注意到了这张绿卡,他认出这个人就是郑翠萍的儿子。
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于是他联系了香港警方,告诉了对方这一重要线索。
警方通过分析认为,郑翠萍的儿子是一个关键人物,只要他还留在香港,那么郑翠萍很有可能会和他见面。
警方立即下达任务:严密监视郑翠萍的儿子,设法通过他把郑翠萍“钓”出来。
警方假称自己是机场的工作人员,然后打电话给郑翠萍的儿子,告知对方他的绿卡在机场的招领处,请他去认领。
抛出这一鱼饵,是为了让郑翠萍知道,她有机会与儿子在机场相见,但是警方心里完全没底,因为谁也不知道她此时是否在香港,也不知道她是否想见儿子。
不管怎么样,警方已经在机场安排了天罗地网,蹲守着郑翠萍出现。
就在给她儿子打电话的第二天,她果然出现在了机场!
警方团团围了上来,郑翠萍被成功抓获!两年后,她被引渡到美国受审。
美国警方对此案高度关注,为了将其定罪,他们卖力地搜寻可靠的证据和证人。
在郑翠萍之前,温玉辉、郭良琪以及她的其他同伙大都已经被捕,在警方的努力下,他们转为在郑翠萍一案中的污点证人。
正式审理此案时,情况对郑翠萍非常不利。
她无法面对审判,表现得极为情绪化,尽管法官一直阻止,她仍然不愿停止辩解,她滔滔不绝地为自己辩护了一个多小时。
但是这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陪审团依旧认为她有罪,法庭最终宣布,郑翠萍触犯多项罪名,合并判处35年有期徒刑。
消息一经传出,很多受过“萍姐”照顾的人都表示难以接受,甚至表示愿意代她受刑。
郑翠萍也不肯认命,她连续五年提出上诉,试图挣扎,但都没能改变分毫。
到了2010年她终于死了这条心,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不再提出上诉了。
监狱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她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不好。
由于医疗条件很有限,两年后,她被诊断出患上了胰腺癌。
2014年4月24日,警方眼里的“蛇头皇后”,偷渡者心里的“萍姐”因病不治去世,时年65岁。
5月23日,郑翠萍出殡时,160多辆黑色的林肯车出现在葬礼现场,这些人都受过她的“恩惠”,为了报答,前来送她最后一程。
据说当日有上千人都来为她送行,在他们心目中,郑翠萍一直是那位令人尊敬的“萍姐”。
“萍姐”,对于警察来说是灭不掉的偷渡团伙头子,而对于沉浸在美丽的“美国梦”的人们,“萍姐”是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大恩人。
据统计,经过郑翠萍的手偷渡到美国的人大约有3000人左右。
无可辩驳的是,郑翠萍的确帮助了不少人,不过她也没少从中盈利,偷渡途中丧失性命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她干的是违法犯罪的行当,必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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