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均取材于史实,全文近4000字。
自清军入关开始,直至乾隆末年,八旗军一直是清王朝的主要作战力量。有一种流行的观点,认为八旗军自康熙时期已没落,清廷主要靠汉军绿营平定叛乱,其实这是有失偏颇的。
事实上,无论是最初平三藩战争中关键的岳州、衡州战役,还是后来平定噶尔丹过程中的精锐对决——乌兰布通之战,亦或是中俄之间的两次松花江之战、雅克萨之战,一直到康熙五十六年的“驱准保藏”之战——皇十四子允禵率军进军拉萨,击败盘踞在此的准噶尔蒙古军等康熙年间的一系列关键战役,都是八旗军独立完成的。
唯一的例外是平三藩期间的西北战役和二征噶尔丹的昭莫多之战,汉军绿营作为主力之一参战。
昭莫多之战,西北绿营承担正面进攻与防御任务
到了雍正年间,最关键的平定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则由年羹尧指挥土默特蒙古兵、山西右卫八旗兵、以及陕西、四川绿营军完成作战任务。
至于1731年对阵噶尔丹策零的和通泊之战,清北路军总指挥傅尔丹率领京营八旗、黑龙江索伦、蒙古土默特、察哈尔兵等一万余名清军王牌部队出击。
结果轻敌冒进,被三万准噶尔蒙古军团团包围,最终死伤惨重,傅尔丹仅率二千多人退回科布多城。
和通泊之战
此战过后,京师之中八旗“家家戴孝”。
1735年,乾隆帝上台。
乾隆戎装图
乾隆十二年(1747),第一次大小金川之役爆发。此时清朝立国已逾百年,此时的八旗兵已经出现了战力衰退的迹象。
早在雍正元年,雍正帝就发现京营八旗的精锐——护军营的士兵素质良莠不齐,“向来八旗护军,皆系精兵,近日竟有不能射箭之人”,因此下令整训部队。
雍正的严格命令起到了作用,《世宗宪皇帝圣训》中记载,雍正五年,因为“查得护军内能开八个力以上硬弓者,现有一万八千余人”,雍正帝十分高兴,“朕心甚为嘉悦”。
雍正帝画像
到了乾隆时期,天下承平已过百年,因为长时间没有大规模的战事,八旗军的战斗力严重下滑。
乾隆十七年,乾隆帝观看前锋统领、护军统领带领的引见人员射箭,其中“竟有射不及的,半途落地者”,皇帝十分生气,认为“官兵步射平常,经朕诫谕数次”,仍没有改观。
这些都表明,至清中期开始,八旗军战斗力严重下滑。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深知军队战力关乎政权存亡,尤其清以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统治百倍于己的汉人,自然更加重视军备建设。
在第一次平定大小金川的战役中(1747—1749),川军绿营一触即溃。甚至发生过几十名藏军击溃三千名清军的夸张战例。此时,清军八旗战力也持续衰减,这一切都让乾隆帝如坐针毡、深感不安。
大小金川地区的碉楼遗址
为了扭转这一颓势,乾隆帝开始大力整饬八旗军务,强化“国之根本”。
乾隆重新将康熙时期的“木兰秋狝”提上日程,要求每一年八旗军都必须参加由他亲自统领的“木兰围猎”活动,而且根据围猎成果,赏罚分明。
木兰秋狩画像
在关键战役中,比如冲锋、突围、断后等,八旗军必须打头阵。
在第二次大小金川战役中(1771—1776),乾隆帝要求前线的将军们,攻打险隘的时候,满洲兵和索伦兵必须要勇往直前,绝不能只让当地的土兵上。
“若派用土兵,必派满洲、索伦兵同往,不宜专仗土兵向前出力”。
在第三次清缅战争中,明瑞军孤军深入,被优势缅军切断后路。另一路清军总指挥额勒登额见死不救,拒不出兵救援。
最后时刻,明瑞和领队大臣观音保亲自率领数百名满洲兵殿后,跟缅军展开殊死决战。以掩护清军大部队退回云南境内。
缅军野战能力不足,最终被清军突围而去。但是明瑞和观音保以及数百名满洲兵,却在五万左右绝对优势的缅军的包围中,全部战死。
明瑞和观音保最后自杀身亡。
乾隆帝对八旗中贪生怕死者极其痛恨,比如说畏缩不前,救援不力,导致大将军明瑞战死的满人高官额勒登额,直接被乾隆帝“凌迟处死”,还差点情绪失控把他全家给杀了。
额勒登额也是自努尔哈赤建立后金以来,满清政权三百年的历史上唯一被凌迟处死的满人官员。
同时,乾隆对于真正作战勇敢、悍不畏死的军士也是超格封赏、一视同仁。
比如最著名的乾隆朝第一猛将索伦人海兰察,从最基层的马甲,凭借累累战功,最终被封为“一等超勇公”(清代异姓不能封王,除非蒙古人)。
再比如,乾隆帝的内侄福康安。
1772年,年仅18岁的福康安被任命为户部侍郎,专门给金川前线筹钱筹粮。
六十多岁的老乾隆眼光毒辣,看出福康安身上杀气腾腾,不久就改任他为满洲镶黄旗副都统,赶赴川西前线。
众所周知,大小金川那个地方非常难打,有海拔四、五千米的雪山,山路崎岖、雨雪漫天,行军极其困难。
大金川雪山
而且,金川藏军修了好多碉楼,漫山遍野,他们居高临下地躲在里面用火枪打清军。
但是,在一次战役中,福康安率领800清军,身先士卒,亲自冲锋,冒雨攻打敌人的碉堡,攻进去后,拿着马刀追着藏军砍,连杀数人,摧毁碉堡。
“贼屯山麓,乘雨筑两碉,福康安夜率兵八百冒雨逾碉入,杀贼,毁其碉,上手诏嘉其勇。”
在清军进攻大金川勒乌围官寨的战斗中,因为这里地势很险,敌人依托巨石筑成的战碉固守,非常难打。
福康安领命后,带着一千名索伦兵蛋子,一路沿着高大险绝的大雪山往上冲杀。
到了夜间,福康安亲自率领索伦兵,翻山、攀崖、过沟,连克七座山峰,藏军的各种碉垒营寨,被他硬生生一座一座拔掉。
福康安由此获得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封号——“嘉勇巴图鲁”!
福康安率军连克七峰
值得一提的是,在明瑞率军征缅的途中,发生了一起一个小兵连升N多级的神奇事件。
话说1767年二月,伊犁将军明瑞奉旨进攻缅甸。缅军虽有购自英法的燧发枪和火炮,但野战能力不足,不是清军对手,只是凭险据守。
明瑞大军攻克木邦之后,一路突进,来到了一个叫做蛮结的地方(今缅甸南渡河以东),这里缅甸人用巨木和巨石修成了巨大的城寨,清军久攻不下。
一次激战之中,有一个随军的贵州藤牌兵,叫做王连的,跟几个战友偷偷摸到缅人的城寨脚下,然后一个人翻了进去,不要命一样砍翻了几个缅人,又冒死接应其他战友。最终清军成功攻克缅军自以为坚固无比的“蛮结大寨”。
乾隆帝闻讯大喜,直接火线提拔,小兵王连从基层士兵一下子升为三品“游击将军”,实现了人生大跨越!而且,从此之后,历代清帝都对贵州绿营兵刮目相看。
乾隆时期,清廷国库收入剧增。
至乾隆二十年前后,国库存银达到了破中国历史纪录的八千多万两。为了打造“强军梦”,乾隆帝不惜大把花银子。
比如仅仅是一个两次大小金川之战,耗费白银竟达7800多万两!这是什么概念?当时国库一年的收入不过才4500万两左右。
明代历史上巅峰期的国库收入(1602年),不过才2000万两。
整个乾隆时期,单单是历次大规模战争的军费就达到了1.5亿两之巨!(十全武功)。这还不包括清军多次平定内地的各种起义和暴动。
在军饷方面,乾隆时的清军基层士兵和基层军官(领催)待遇优厚。比如新疆地区的驻防八旗,马甲的待遇高达年薪61两左右,而领催的待遇更高达80两以上。
我们可以做个比较:法国拿破仑时代新兵的工资按天结算,每天是0.62法郎;如果他升到下士,工资会变成每天0.96法郎,即每月29法郎,以当时的购买力计算,相当于中国白银年薪50两左右。
在军队装备方面,乾隆帝也不惜斥巨资打造。比如,他下旨让葡萄牙人傅作霖研发大型劈山炮,用于攻打金川战碉。
据统计,整个金川战争期间,清军总共铸炮上千门,从发射46磅炮弹的攻城巨炮,到小型野战炮无所不包。
在战后,负责回收炮弹的清廷官员共计从金川战场捡回了3万多颗实心炮弹,而此时清军军营中的炮弹储量还有30多万发!
清军重炮
清军臼炮,可发射抛物线空心炸弹,威力惊人
乾隆时,各地的绿营军类似于警察部队,城市里的驻防八旗相当于现代的内卫部队。清军真正的野战力量是京营八旗、关外八旗、外加蒙古骑兵。
乾隆朝阅兵图,八旗军人人手一把火枪(背上背的)
圆明园护军:约6000
护军营:约12000
前锋营:约1700
健锐营:约3700
内火器营:约3900
外火器营:约3700
以上合计约33000人左右。
2、关外八旗方面,主要包括:
盛京(沈阳)驻防八旗
吉林八旗
黑龙江八旗(达斡尔、赫哲等)
布特哈打牲八旗(索伦)
锡伯八旗等。
乾隆年间以上部队合计约35000人左右。
乾隆时期,因为彻底征服了准噶尔蒙古,稳定了喀尔喀蒙古,再加上土尔扈特蒙古的万里东归,这使得清军对于蒙古骑兵的征召更加从容。
当然,蒙古骑兵也分能打和不能打的。
以当时而言,比较能打的蒙古骑兵首推厄鲁特蒙古骑兵,即准噶尔蒙古军;
其次是土尔扈特蒙古军;
再次是察哈尔、土默特蒙古兵;
最后是喀尔喀蒙古兵。
乾隆时,清军主要征召的就是厄鲁特蒙古骑兵和察哈尔、土默特蒙古兵。
比如在二征金川时,清军木果木惨败,大学士温福战死,乾隆帝震惊!不得已拿出了压箱底的野战精锐:索伦、厄鲁特蒙古兵,一共派了两三千人去金川前线作战,大获全胜。
以上的京营八旗、关外八旗、蒙古骑兵,可以调动的全部加起来,大约是十万人左右。
问题是,不可能把这十万人全部派出去打仗,所以最多的一次出动也就是乾隆二十年平定准噶尔时,清军野战力量共出动5万人左右,再加上一些陕甘绿营兵配合,一举攻灭准噶尔汗国。
乾隆大阅图
之后在平定大小和卓的战役中,兆惠将军的黑水营之战,以不到两千人硬扛和卓叛军数万人的围攻达三个多月,最终清军反攻,一路势如破竹,攻入阿富汗境内。
至乾隆中期,清军野战力量再次恢复了清初时一往无前的强劲战力,形成了“满蒙骑兵+火器营/健锐营火药部队+晋商后勤”的巅峰作战形态。
正如台湾学者赖福顺所言:
“八旗兵在十全武功中共参与八次……高宗倚为国家支柱,开疆拓土,立功厥伟。
仅以清代臻至全盛之高宗时代而言——八旗兵力甚为强盛,论兵则有索伦、达呼尔等之东三省兵及健锐、火器营之京兵;论将则有兆惠、富德、明瑞、阿桂、海兰察、福康安等勇谋俱全之将帅……
(作者:高天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