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平时挺大方的,但是,若有漂亮小姐有那么一丝丝和宝玉联系起来,就打翻醋坛子,不把贾宝玉折腾个够不算罢。薛宝钗不用说,早就定亲有了婆家的史湘云都在黛玉的吃醋范围内。奇怪的是,很多人都认为被贾母看上的薛宝琴,林妹妹却是淡定得很,令人不解。
论长相,众人都说薛宝钗都被薛宝琴比下去了,用探春的话说,整个大观园里的姑娘都不如她。如此美丽,让颜值控贾母彻底搂不住,一见面就要求做宝琴的监护人,吃住都跟着自己,还强迫王夫人认下这个干女儿。这一顿操作下来,王熙凤笃定贾母这是看上人家了,要把她和宝玉婚配。
贾母对宝琴宠爱的高峰体现在一件具体的衣裳上,天降大雪,贾母将压箱底的凫靥裘送给了宝琴,金翠辉煌,惹得大观园里一阵骚动,史湘云说:“(这是)野鸭子头上的毛做的,可见老太太疼你了,这样疼宝玉,也没给他穿。”
在贾母送宝琴野鸭子毛皮大衣的几乎同一时间,也送给了宝玉另外一件皮大衣,就是名气更大、上了回目的雀金裘。
按史湘云的说法,老太太疼宝琴胜过宝玉,那么,野鸭子毛的大衣和宝玉孔雀毛的大衣,到底哪一件更珍贵呢?贾母送出的这两件衣裳,证明她是更疼亲孙子宝玉还是更疼毫无血缘关系的宝琴呢?
若论珍贵程度,这两件衣裳应该差不多,我们不能被野鸭子和孔雀这两个名字误导。野鸭子的毛非常漂亮,尤其是头顶上的绒毛,不光保暖,问题是稀少,用头上一撮毛做大衣,那还不得成千上万只野鸭子!这就是它的珍贵之处了,若以金钱论,定是昂贵至极。同样,宝玉的雀金裘也不输,晴雯给他补这件衣裳时说过它的原材料和工艺,是用金线合着孔雀丝线,用界线的方法织就,这个工艺那些城里的能工巧匠见都没见过,这件衣裳是用料、工艺均是最顶级的。价值上和凫靥裘着实难分胜负。这两件衣裳也是一品国公夫人贾母收藏的好东西了。
可以把宝琴和宝玉等同起来吗?贾母放着自己的亲孙女、亲外孙女,给宝琴搞特殊,是真情实感流露?要是这么想,那可就太幼稚了,贾母这个段位的人,处在食物链顶端的人,做人做事会是凭着感觉和情绪来的?那是不可能的,她做任何事都有用意,有所指,有内涵,要传递她想传递的信息。
再说了,曹雪芹写《红楼梦》可是没有一句废话的,他写曹家的回忆录也不是流水账,必须为他想要的文学和思想服务。
贾母送薛宝琴如此珍贵的衣裳,只有两个人发表了意见,一个是前面交待过的史湘云,另一个是薛宝琴的姐姐薛宝钗。薛宝钗的话可就酸溜溜了,她说我也不知道你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如你?很显然,“送她却不送我”这个心理只在宝钗的内心发酵了,只有她自觉代入做了对比。谁不知道薛家费尽心机打造的金玉良缘神话的内涵?谁不知道宝钗时时处处拉拢人心、刻意迎合贾母的用心?同样是薛家姑娘,而且宝琴还远了一层,贾母就是大张旗鼓地喜欢宝琴啊,这让宝钗情何以堪?这让薛姨妈怎么能愉悦得起来?王夫人也很尴尬呀。
贾母给了薛宝琴极高的待遇,可事实上宝琴的处境并不好,除了大观园里公子小姐没心机不势力大家亲密无间之外,读者从来看不见宝琴回薛家,更看不见宝琴和她的干妈王夫人有任何的互动,岂不是咄咄怪事!薛宝琴除了在贾母那里,她大概能去的,其实只有黛玉的潇湘馆,她和黛玉关系亲密到连彼此的姓都免了,直呼姐姐妹妹。史湘云甚至都告诫宝琴说:太太那个院子咱们别去,那里有坏人,要害我们的。这话不由得令人浮想联翩,这是在说王夫人本人还是王夫人管不好下人呢?再说王夫人和宝琴人家不是干妈干女儿的关系吗?这都和虚张声势的表面文章格格不入。
别人可能没看懂,林黛玉可是看懂了。
和林黛玉关系亲密的人,小说有明着写的,有暗着写的,明着写的,就是凤姐、史湘云、再有就是薛宝琴。而且她和薛宝琴是互相欣赏的关系亲密,惺惺相惜。她们二人有很多相同点,同样的才华出众,同样的失去父母的依靠而寄人篱下,同样的聪慧又见识非凡,同样的心地纯洁。
林黛玉非常明白,自己的外祖母对别的女孩子再怎么好,也不可能超过她去,如果说贾府里宝黛二人还有知音,只有贾母这个老祖宗一人。这是血脉依存的关系,不是谁想打破就能打破的。至于宝琴,一是她的确可爱优秀,二是她是薛家之女,贾母抬举宝琴恰恰是对金玉良缘不置可否的态度的体现。贾母当然知道宝琴已是待嫁之人,即便不是,她也不可能真的撮合宝玉和宝琴,如此,岂不是既伤害自己的外孙女,又得罪自己的儿媳妇和薛家吗?薛宝琴能带来什么价值呢?不过商人之女,贾母一个修炼成精的人,岂会犯这种糊涂!
《红楼梦》写腐朽社会衰亡,通过四大家族衰亡过程来体现,这种掌握社会资源、掌控很多人命运的上流家族怎么就衰亡了呢?贾探春给出了答案:这样百年大族,若从外面杀来一时是杀不尽的,必要自杀自灭起来,方能一败涂地。
内部自杀自灭,四大家族原本联络有亲、互相相助的,而金玉良缘和木石姻缘之争,就是贾府、王府、薛家的内部斗争,也是贾母和王夫人的斗争。而薛宝琴就成了这个斗争中的一个被利用者。
薛宝琴这个姑娘在大观园一众官宦小姐面前,也是拔得头筹的出众,可惜她父亲亡故,母亲病重,只能投奔大伯母,进了荣国府又成为被利用的对象,她进京是为了和梅家成婚了,可是梅家放了外任竟然不通知她,让她进了京也必须干等着,没人撑腰、无人做主,和林黛玉的处境颇有相似之处,难说不是林黛玉和她关系格外亲密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