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对官员的考核方式有很多,每隔三年,对外官有一次大计,对京官有一次京察,此外有履职引见、年终陈述等。其中还有一种特殊的官员考核制度叫“密考”,即秘密考核,由总督和巡抚分别负责,对象是属下的司道官员。只是前者由吏部负责,而“密考”直通皇帝。
“密考”之所以让总督、巡抚各自上奏而不是联合上奏,用意有两个:一是避免督、抚串通一气,蒙骗皇帝;二是希望从中发现破绽,以便找到借口,调查皇帝认为不忠于自己的外官。
同治二年(1863年)二月中旬,时任两江总督的曾国藩受命给朝廷上了一道《同治元年安徽江西文武各员密考折》,向朝廷汇报安徽、江西两省布政使、按察使、道员、知府、总兵等文武官员的表现。
江西布政使李桓是曾国藩密考的对象之一。李桓出身非同寻常,其父李星沅历任兵部尚书、陕甘总督、云贵总督、两江总督等,为官勤政,深受民众爱戴,李桓就是以荫生身份获得道员衔,30岁出头即当上了副省级官员。也许是成功来得太容易,李桓并未像其父一样在官德上下功夫。曾国藩在密考奏折中说,这个公子哥能力不错,也能干事,但太有城府,拈轻怕重,不是个特别有担当的人。
曾国藩还有一个重要的密考对象是江忠濬。江忠濬是湘军早期重要将领江忠源的胞弟。江忠源由浙江秀水县知县累升至安徽巡抚,刚直豪爽,在军事上很有天赋,多次击破太平军营垒,曾国藩当年对他寄予过极大希望。然而,江忠源出道时,太平军势力正盛,后因庐州城破投水自杀,被朝廷追赠总督衔。江忠濬早年随兄长一起参与追剿太平军,累建战功,因此被嘉奖知府衔、按察使衔,同治元年,署理安徽布政使。
密考时,曾国藩对他下了如此断语:“该员……忠诚精细,娴于战守事宜,惟公牍生疏,尚须切实讲求,乃于吏治有裨。”在曾国藩看来,江忠濬军人出身,行军打仗没话说,但干文官,还差一点火候。不过,公牍生疏这种事是可以通过学习改变的,总体上看,曾国藩对江忠濬的评价不算低。
此外,曾国藩还有一个密考对象唐义训。唐义训是湘军重要将领,一直跟随曾国藩出生入死,时任安徽皖南镇总兵。曾国藩在密考奏折中说:“该员精细稳慎,徽民爱戴,长于防守,稍欠骁果。”意思是,唐义训是深受百姓喜爱的一个将领,品行上没有问题,并擅长防守,在进攻方面稍微有所欠缺。
有意思的是,曾国藩身为两江总督,只向皇帝汇报了江西、安徽等地属官的情况,而将富裕的江苏弃之不顾。原因是:其时的江苏南部依然被太平军控制,北部“道路阻隔,文报寥寥”,也就是说,不是他不想汇报江苏官员的情况,而是囿于时局,他没办法干这个活。
其实,“密考”源于康熙时的“密折奏事”。大学士熊赐履退休后一直住在江宁,康熙曾在曹寅进京时叮嘱他“存问”熊赐履的有关情况。一年后,曹寅在奏折中做了详细汇报,包括其出行、读书等情况。
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康熙在给苏州织造李煦的朱批中嘱咐:“朕近日闻得南方有许多闲言,无中生有,议论大小事。朕无可以托人打听。尔等受恩深重,但有所闻,可以亲手书折奏闻才好。此话断不可以叫人知道,若有人知道,尔即招祸矣!”不过,康熙时,皇帝的类似指令比较随意,而且特别注意保密,往往只让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人去干。
雍正即位后,关于其皇位正当性的传闻比较多,加上吏治腐败,朝廷财政入不敷出,他将其父的“密折”制度当作法宝,时有超水平发挥。雍正让官员秘密反映的内容很多,军务、政事、吏治、民情、水旱、传闻,都在其列。对密折如何缮写、装匣、传递、批阅、发还本人等,他都做出了具体规定。
在雍正一朝,“密折奏事”的监督对象也发生了变化,即由康熙时下对上,逐渐演变成了上对下。乾隆对“密考”更是重视到极致。即位之初,他便明谕各地督抚,将各省道府诸员“贤否事迹,各折奏前来,务请秉公甄别,以供朕录用”。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乾隆更是要求督抚每年陈奏一次。自此,督抚一年一次密考司道属员便成为清朝定制,一直延续到大清退出历史舞台。
“密考”制度有一定的合理性。古代没有飞机、高铁,也没有QQ、微信,皇帝对地方政事和官员贤庸缺少起码的了解,通过密考可以获得对司道官员的“第一印象”,以便选拔时有的放矢,同时也会对这种级别的官员形成威慑,使他们勤于政事。
不过,这种制度的缺陷也非常明显。“密考”只有上对下的管理,而无下对上的监督,更无民众参与。如此一来,考核出的结论必然很难客观,也未必得民心。清朝的督抚里有曾国藩这样真心实意为朝廷办事的人,也有唐文尧这样用人参当柴烧的贪官。
曾国藩们可能会将密考结论做得尽可能客观公正,以便朝廷选拔出有用的人才;唐文尧们却只会以自己是否获得足够利益来作为衡量标准,将“密考”作为控制下属的工具。
清朝的吏治一代不如一代,原因固然很多,与这种“密考”制度的弊端也不无关系。以“小报告”治国,无论有过多少正例,从大概率来说,终究是不可靠的。
有趣,有料,有深度
作者|游宇明
来源|《百家讲坛》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