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曾国藩家书》和《曾国藩家训》中,我们可以真切地看到一位称职的兄长,一位宽严相济的父亲。曾国藩希望兄弟子侄都能成为自家庭前的“芝兰玉树”,所以在家书中不厌其烦、呕心沥血教导他们如何做人,如何持家,如何做事,如何立志,如何读书等等。这些文字今天读来仍有现实意义,曾国藩的自律人生也由此可见一斑。
如何治家?曾国藩有一偶像
在家书和家训中,曾国藩数次提及祖父和耕读世家的祖训,他对祖父的言行推崇备至,谆谆告诫弟弟们治家应“一切以星冈公为法”。这位农民伯伯的确是一位治家高手,对于曾国藩是偶像一般的存在,他朴实的言语处处闪烁着智慧之光:
星冈公所谓“有福之人善退财”。
星冈公曰:“尔的官是做不尽的,尔的才是好的,但不可傲。‘满招损,谦受益’,尔若不傲,更好全了。”
在同治元年的家书中,曾国藩多次表达了对于自家鼎盛、盈满之际的忧虑,“忝窃高位,又窃虚名,时时有颠坠之虞。”这固然是因为他深知“日中则昃,月盈则亏”的自然之道,也是因为他从祖父那里继承了“做不尽”和“善退财”的庭训。所谓“花未全开月未圆”才是最合适的,所以他把自己的书房命名为“求阙斋”,以时时自警。
他还告诉兄弟子侄们务必谨记祖父的“八个字”治家方针:“考、宝、早、扫、书、蔬、鱼、猪。”即祭祀、睦邻、早起、扫地、读书、种菜、养鱼、养猪。“八字口诀”在家书和家训中的出镜率相当高,几乎可以称为曾国藩的座右铭。
曾国藩故居富厚堂
曾国藩说读书: 一有规划,二有方法
在家书尤其是家训中,我们还可以看到曾国藩通篇大段讲读书心得和读书之法。他青年时即开始研读“二十三史”,编纂过《经史百家杂钞》《鸣原堂论文》《十八家诗抄》,留下了《求阙斋读书录》。他认为唯读书可以变化气质,他自己也充分体会到阅读的乐趣:“每夜分辄取古人名篇高声朗诵,用以自娱。”所以对于孩子读什么书,如何读书,曾国藩有一套成熟的规划。
尔《说文》将看毕,拟先看各经注疏,再从事于词章之学。
八股文、试帖诗皆非今日之急务,尽可不看不作。史鉴略熟,宜因而加功,看朱子《纲目》一遍为要。
余于《四书》《五经》之外,最好《史记》《汉书》《庄子》《韩文》四种,好之十余年。……泽儿若能成吾之志,将“四书”“五经”及余所好之八种一一熟读而深思之,略作札记,以志所得,以著所疑,则余欢欣快慰,夜得甘寝,此外别无所求矣。
关于读书之法,一是他告诉孩子读书需要深入涵泳。
汝读“四书”无甚心得,由不能虚心涵泳,切己体察。……善读书者须视书如水,而视此心如花、如稻、如鱼、如濯足,则“涵泳”二字,庶可得之于意言之表。
二是不要蛮读、蛮记,重在理解。他多次提到纪泽记性平常,不善背诵,所以因材施教,告诉孩子“不必力求背诵”,否则“愈读愈蠢”。
纪泽儿读书,记性不好,悟性较佳。若令其句句读熟,或责其不可再生,则愈读愈蠢,将来仍不能读完经书。请子植弟将泽儿未读之经,每日点五六百字,教一遍,解一遍,令其读十遍,不必能背诵,不必常温习。待其草草点完之后,将来看经解,亦可求熟。
纪泽儿记性平常,不必力求背诵,但宜常看生书。讲解数遍,自然有益。
曾纪泽
三是他认为读书应看专集,不读选本。“吾教诸弟读书无别法,但必须看一家之专集,不可读选本以汩没灵性。至要至要!”
曾国藩的写作秘籍:刻意练习
曾国藩一生笔耕不辍,个人文档管理到位,留下了诗集、文集和奏稿、书札、日记等海量文字,被后人编为《曾文正公全集》。他总结过自己的写作秘籍:“余早年于‘作’字一道,亦尝苦思力索,终无所成。近日朝朝摹写,久不间断,遂觉月异而岁不同。”多年如一日地反复摹写,持之以恒,滴水石穿,最终发生了质的改变。曾国藩可能不知道“一万小时定律”,但他自身的行动,无疑是“刻意练习”结出的累累硕果。
他从细节出发,给出具体的写作建议:
尔作时文,宜先讲词藻,欲求词藻富丽,不可不分类抄撮体面话头。
尔之天分,长于看书,短于作文。……目下宜从短处下工夫,专肆力于《文选》,手抄及摹仿二者皆不可少。
《说文》看毕之后,可将《文选》细读一过,一面细读,一面抄记,一面作文,以仿效之。凡奇癖之字,雅故之训,不手抄则不能记,不摹仿则不惯用。
他认为作文贵在有峥嵘之气、光明俊伟之象,所以,当他看到孩子们做的《登九峰山诗》时,认为“文气俱顺,且无猥琐之气”,甚为欣慰。
曾国藩谈教育:身心健康更重要
曾国藩在家书中关心孩子们的行住坐卧、洒扫应对等生活细节,而不只是死读书。他认为这些才是“通往幸福的教育”,是必要条件。
子侄除读书外,教之扫屋、抹桌凳、收粪、锄草,是极好之事,切不可以为有损架子而不为也。
后辈诸儿须走路,不可坐轿骑马。诸女莫太懒,宜学烧茶、煮菜。
尔走路近略重否?说话略钝否?千万留心。
说话迟钝、行路厚重否?宜时时省记也。
纪泽儿身体不健,宜常常行动,或坐车至圆明园一二次亦可。
一曰饭后千步,一曰将睡洗脚,一曰胸无恼怒,一曰静坐有常时,一曰习射有常时。
面对不可知的未来,曾国藩虽然也鼓励孩子们参加科举考试,但更注重培养其修养和品行,如在小儿子纪鸿参加科举考试时,曾国藩嘱咐考前“断不可送条子。进身之始,务知自重”。他希望孩子们能读书明理,陶冶性情,以获得“一生受用不尽”的精神财富。
曾纪鸿
凡人多望子孙为大官,余不愿为大官,但愿为读书明理至君子。勤俭自持,习劳习苦,可以处乐,可以处约,此君子也。
纪泽读书,求兄勤勤讲解,务使怡然以悦,乃为至善。
今年初次下场,或中或不中,无甚关系。榜后即当看《诗经》注疏,以后穷经读史,二者迭进。
尔既无志于科名禄位,但能多读古书,时时哦诗作字,以陶写性情,则一生受用不尽。
正因为曾国藩自己对于古书读得通读得透,他才不迂腐、不焦虑、不功利,希望能让孩子们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向上之路。很多时候,他都称得上是一位宽容而慈爱的父亲。他深受传统儒家内圣外王之道的浸染,同时对西学也保持欢迎和开放的心态。所以,他鼓励儿子学习算学和英语。尽管曾氏子孙有“荫功”可以保底,但曾纪泽后来能成为近代著名的外交家,曾纪鸿能成为著名的数学家,还是和父亲包容的态度、因材施教的方法、面向未来的见识息息相关的。
敲黑板、划重点,如何养成好习惯?
一个人如果没有好习惯,上述一切都是泡影。所以曾国藩在家书和家训中反复唠叨的,是勤、俭、谦、敬这些高频词。还时不时要敲黑板、划重点,加上“至要至要”“至切至切”“千万叮嘱”等提示语强调说明。
儿侄辈总须教之读书,凡事当有收拾,宜令勤慎,无作欠伸懒漫样子。至要至要!
诸弟在家教子侄,总须有“勤”“敬”二字。无论治世乱世,凡一家之中,能勤能敬,未有不兴者;不勤不敬,未有不败者。至切至切!
家中兄弟子侄,总宜以“勤”“敬”二字为法。一家能勤能敬,虽乱世亦有兴旺气象;一身能勤能敬,虽愚人亦有贤智风味。至要至要!
什么样的标准算是勤呢?曾国藩认为,勤字工夫,第一贵早起,第二贵有恒。
早起是曾国藩家族的祖传家风,他自己也身体力行。“尔读书写字不可间断,早晨要早起,莫坠高、曾、祖、考以来相传之家风。吾父、吾叔皆黎明即起,尔之所知也。”在给儿子曾纪泽的信中,他不厌其烦地询问:“尔在家常能起早否?诸弟妹早起否?” 并要求儿媳也能入乡随俗:“尔既冠授室,当以早起为第一先务。自力行之,亦率新妇力行之。”
曾国藩故居富厚堂
当然,这一点因人而异,有人喜欢当夜猫子,有人喜欢做早起的鸟儿。适合自己就好。
关于有恒,曾国藩也多次碎碎念:
凡人作一事,便须全副精神注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见异思迁,做这样,想那样;坐这山,望那山。人而无恒,终身一无所成。
尔读书记性平常,此不足虑。所虑者第一怕无恒……
尔欲稍有成就,须从有恒二字下手。
纪梁读书,每日百二十字,与泽儿正是一样,只要有恒,不必贪多。
每夜认明恒星二三座,不过数月,可毕识也。凡做一事,无论大小难易,皆宜有始有终。
早起和有恒,都是自律的一种,是心智成熟的表现。当然,曾国藩也并非天生自律,他也有过傲慢与偏见,有过浮华与躁动,他曾被人数次唾骂,他曾因兵败羞愧难当,自杀未遂,人生一度跌入谷底,那就是他所谓“打脱牙”之时,但这也恰恰是生命的恩宠时刻。
“自从丁巳、戊午大悔大悟之后,乃知自己全无本领,凡事都见得人家有几分是处。故自戊午至今九载,与四十岁以前迥不相同。吾九年以来,痛戒无恒之弊,看书写字,从未间断……”此番大悔大悟,源于他“好汉打脱牙,和血吞”的意志力和多年来饱读诗书尤其是老庄思想的熏陶,这些都内化成一股无形的力量,让曾国藩“咬定牙根,徐图自强”,“竖起骨头,竭力撑持”,最终实现了“自卑与超越”。曾国藩的伟大在于他拥有成长型思维模式,能够终身学习,不断成长。所以,他才能从绝处杀出一条生路,最终走上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路”,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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